慕尼黑。黑色,富有神秘气质的色彩,它意味着阴森、恐怖,甚至恶,总是与死亡、死神紧密联系在一起。然而,正如德国文学中的黑色浪漫派(Schwarze Romantik),死亡与欲望看似对立,实则却存在着强烈关联,因而黑色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慕尼黑新绘画陈列馆(Neue Pinakothek)展览“3种黑”(Drei Farben Schwarz)通过16件绘画大师的杰作,呈现了黑色作为一种非彩色的颜色,在艺术史上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它是比喻,是构图介质,也是绘画技巧的挑战者。
展览“3种黑”所展出的作品,均精选自绘画陈列馆的馆藏,重点聚焦19世纪的绘画作品——彼时,在遵循旧时绘画传统的基础上,画家对黑暗与黑色的处理方式正逐渐开辟出一条独有的发展轨迹。同时,展览也展出了部分19世纪以前的早期油画。除了新绘画陈列馆收藏的约翰·海因里希·菲斯利(Johann Heinrich Füssli)、爱德华·马奈(Édouard Manet)等大师作品,馆方还从老绘画陈列馆(Alte Pinakothek)借来了西蒙·乌埃(Simon Vouet)、迭戈·委拉斯开兹(Diego Velázquez)和巴托洛梅·埃斯特班·牟利罗(Bartolomé Esteban Murillo)的画作共同展出。
黑处有什么:作为隐喻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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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绘画里,黑色被用来增强深色区域,突出画作的层次感;也因此,它常常暗示生活中的阴暗面与灵魂的堕落。西班牙黄金时代绘画大师巴托洛梅·埃斯特班·牟利罗的创作中常常能看到这种作为隐喻的黑色。
▲ 巴托洛梅·埃斯特班·牟利罗《维拉诺瓦的圣托马斯救治瘸腿男人》,1675年,图片来源:Bayerische Staatsgemälde-sammlungen, Alte Pinakothek, Munich
在创作于1675年的宗教题材油画《维拉诺瓦的圣托马斯救治瘸腿男人》(Saint Thomas of Villanueva Curing a Lame Man)中,牟利罗通过对光线与色彩的精湛使用,让圣者的姿容从周遭象征苦难的黢黢黑暗中显现,显露出人性的博爱光辉。
▲ 巴托洛梅·埃斯特班·牟利罗《吃葡萄与甜瓜的乞丐少年》,1645年,图片来源:Neue Pinakothek
牟利罗在《吃葡萄与甜瓜的乞丐少年》(Beggar Boys Eating Grapes and Melon)这幅油画中,则刻画了两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流浪男孩的形象。原本生动有趣、囫囵吞枣的场景却被大面积的深色与黑色所覆盖,这重重深影吞没掉的是什么?黑处有什么?牟利罗借此意寓人物背后笼罩的、残酷生活的巨大阴影,揭示流浪儿童社会孤儿的处境。
在约翰·海因里希·菲斯利的黑色浪漫派绘画《撒旦和死亡被罪恶女神分开》(Satan and Death With Sin Intervening)中,“黑色”同样作为背景与隐喻。这幅作品取材于17世纪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的神话史诗《失乐园》(Lost Paradise)。画面左侧的撒旦正与“死亡”展开殊死决斗,画面中间的“罪恶女神”意图制止。菲斯利选择使用强烈的明暗对比去再现《失乐园》中的这幕关键场景,撒旦似乎是从深渊尽头、从一无所有的黑处猛地跳出。只见他身体完全舒展开,手臂高举、勾起,拳头虽尚未挥出,蓄力却正达峰值。
▲ 约翰·海因里希·菲斯利《撒旦和死亡被罪恶女神分开》,1792/1802年,图片来源:Bayerische Staatsgemälde-sammlungen, Neue Pinakothek, Munich
决斗的下文,是撒旦最终落败,“夜晚”作为死亡的形式来到,罪恶遍布世界。当初,弥尔顿借反叛天使撒旦,意图表达自己反抗权威的革命激情,反思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到了菲斯利笔下,撒旦更是被处理成了明亮有力的崇高本身,誓与包围着自己的“黑”斗争到底。
黑衣:从贵族到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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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拉斯开兹时代(17世纪)与马奈时代(19世纪)的“黑衣”有什么不同?展览“3种黑”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直观地并置历时性文化现象的审视机会。在人像画中,“黑色”的服饰起初作为社会地位的象征,比如西班牙皇室宫廷装的代表颜色就是黑色。委拉斯开兹绘于1625年的《年轻的西班牙贵族》(Young Spanish Nobelman)身着一席禁欲的黑衣,透露着年轻男子的显赫家世与高贵气质。
▲ 委拉斯开兹《年轻的西班牙贵族》,约1625年,图片来源:Neue Pinakothek
200多年后的19世纪,同为一身黑衣,马奈笔下的黑色却不再隐喻社会地位的贵贱,而是成为流行时装样式的代表。在《画室里的早餐》(Breakfast in the Studio)中,绅士身着全黑西装上衣,倚靠餐桌而立,表情与姿态都流露着自信。
▲ 马奈《画室里的早餐》,1868年,图片来源:Neue Pinakothek
与马奈同时代的法国现代派奠基人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在文章《论现代生活的英雄》中,曾将服装比作“现代英雄的一张皮”。在波德莱尔那里,阴沉的制服、黑衣、燕尾服,这些被当作牺牲的衣服是“这个痛苦的、在黑而瘦的肩上扛着永恒的丧事的时代所必需的一种服装”,不仅具有政治美,表现普遍平等,还具有诗的美,表现公众的灵魂:“这是一长列殓尸人,政治殓尸人,爱情殓尸人,资产阶级殓尸人。我们都在举行某种葬礼。”
从“配角”到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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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人类对于色彩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黑色”的使用也更为大胆。20世纪初,到了德国表现主义艺术家马克斯·贝克曼(Max Beckmann)及俄罗斯“至上主义”奠基人卡司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时,黑色已被完全解放,从传统绘画中的“配角”一跃成为了画家们试图挑战的重要主题。
▲ 马克斯·贝克曼《国王》,1934-1937年,图片来源:wikiart
▲ “最后的未来主义展览0.10”上的马列维奇作品,1915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无论是马克斯·贝克曼有着粗放、厚重黑色轮廓的人物画,还是马列维奇极简的黑色几何块体,不同的艺术手法却昭示着同一条信息:随着19世纪艺术家们的勇敢探索,来到20世纪的“黑色”不再仅仅为自然主义再现服务,而是获得了敦实的物质性重量。
“3种黑”虽然是回溯“黑色”在绘画史上的三幅面孔,但实际上却是体现艺术家们在创作实践时永不停下的革新精神。那么未来,黑色还会长出新的“皮”吗?(编译/王晓芬)
慕尼黑新绘画陈列馆 | 展至2017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