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与他标志性的两撇翘胡在镜头前被光线照亮,达利昂首俯视观者,直到下一刻在影片中“超现实”般地完全消失。这是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黑白肖像默片《试镜》系列之一。坐在镜头前“试镜”的9人中除了达利之外,还包括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鲍勃·迪伦(Bob Dylan)与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影片以每秒24帧的速度拍摄,却以每秒16帧的速度放映,拉长的时间被策展人Presca Ahn在展厅中设置的时钟走针音所填充,秒针的踢沓声呈现出安迪·沃霍尔在波普艺术家之外,对“时间”这一元素的细腻感知。
▲ 安迪·沃霍尔《Screen Test:Salvador Dalí [ST68]》,1966年
▲ 安迪·沃霍尔《Screen Test:Ann Buchanan [ST33]》,1964年
8月6日于木木美术馆(M Woods)开幕的展览“安迪·沃霍尔:接触”(Andy Warhol: Contact)以极简主义美学呈现了沃霍尔作为波普艺术家之外的一面。“我们希望为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带来新思考,”木木美术馆创始人林瀚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道。林瀚同时提及了中国目前正处于“新硬件时代”,VR、AR等新技术层出不穷,而艺术创作则处于沉寂之中;在1960年代的美国,沃霍尔运用各类新技术在艺术领域进行的革新,对于当下的中国而言正是一个适时的启。
▲ 安迪·沃霍尔“接触”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木木美术馆
本次展览展出了沃霍尔的影像及装置作品,其中包括《试镜》(Screen Test)系列、实验性极简主义电影《吻》(Kiss)与《帝国大厦》(Empire)、80余张宝丽来相片、装置《银云》(Sliver Clouds)及牛头墙纸。本次展览的策展人、木木美术馆展览总监Presca Ahn认为,沃霍尔的影像作品展现了其在色彩斑斓的丝网印刷作品之外,另一种简朴、纯美的表达形式;同时也呈现了安迪·沃霍尔在波普艺术的标签之下,被忽视的、作为艺术家最根本的敏感特质。
“时间”这一主题贯穿于展览中的每件作品。“安迪对时间有一种特殊情结”,于1977年至1978年间在安迪·沃霍尔的工作室“工厂”(The Factory)工作的摄影师、沃霍尔的好友克里斯托弗·马可斯(Christopher Makos)在此次展览的开幕式上说道,而这种特殊情结也自然地体现在了沃霍尔对影像的处理中。
▲ 安迪·沃霍尔在“工厂”,1967-1968年,图片来源:Phaidon
▲ 安迪·沃霍尔在“工厂”中工作,1965年,图片来源:Phaidon
静止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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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系列曾被称作“静止电影”。沃霍尔摒弃了电影人物移动、场景切换的传统设置,将电影镜头视为时间记录仪,将电影中嘈杂、多变的世界变为朴素、单纯的记录,同时又以慢于现实的速度放映,创造了一种超现实的、观察生活中最细微变化的可能性。在《试镜》系列中,沃霍尔的御用女演员艾迪·塞奇威克(Edie Sedgwick)在镜头前缓缓抿起嘴角,直视镜头,隐含灵气的双眼偶尔眨动,令人体验到“静止影像”的独特魅力。
▲ 安迪·沃霍尔《Screen Test:Edie Sedgwick [ST308]》,1965年
这一电影实验在沃霍尔早期的《睡》《吃》及《帝国大厦》中达到顶峰。在此次展览中放映的《帝国大厦》正是极简主义的展现:沃霍尔与几位助手在1964年7月的一个晚上,来到曼哈顿中城区的一栋办公楼,透过窗户拍摄帝国大厦从暗夜到黎明的变化,拍摄时长达6小时40分钟。沃霍尔采用与《试镜》相似的慢速放映策略,《帝国大厦》的放映时间因此被延长至8小时5分钟。沃霍尔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出,这部“乏味至极”的电影所能带来的最宝贵的体验,就是去感受“时间的流逝”。
▲ 安迪·沃霍尔《帝国大厦》视频静帧,1964年
一部没有任何物体移动的动态影像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反电影”,但对观者而言,在先锋性之外,沃霍尔的《帝国大厦》在慢于当下的放映中呈现出一种粗糙的诗意:闪烁的灯光、玻璃窗上倒映的人影点缀着茫茫夜色。展览中的另一部电影《吻》也以单纯的接吻镜头呈现。“沃霍尔将每组亲吻镜头的时间拉长到令人感到不适的程度,迫使观众思考这一行为的机械性与意义。”策展人Ahn说道。这样的极简主义黑白电影与安迪·沃霍尔色彩鲜艳、变幻重复的波普作品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
▲ 安迪·沃霍尔《吻》视频静帧,1963年
六十年代的社交圈与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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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崇尚新技术、以快速生产艺术品而闻名的艺术家,沃霍尔的大量影像作品并未像技术热情一样转瞬即逝,而是成为时代面貌的经典记录。沃霍尔在1950年代末直到1987年去世前的30年间拍摄了大量宝丽来照片,此次展览则选取了其中的80余张进行展出。
▲ 克里斯托弗·马可斯为安迪·沃霍尔拍摄的肖像,1978年,图片版权归艺术家本人所有
相同规格的宝丽来照片整齐排列,远看仿佛是一条工程流水线上的产品。宝丽来照片的“口袋规格”使人必须走近才能看清肖像脸庞。这些作品中有人们熟悉的好莱坞面孔:年轻的史泰龙(Sylvester Stallone)、阿诺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球王贝利(Pelé)、拳王阿里(Muhammad Ali-Haj)与披头士乐队主唱约翰·列侬(John Lennon),此外还有沃霍尔本人装扮不一的自拍像。显赫人士的照片与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照片同等置放在标准化规格的宝丽来相片中,展示出沃霍尔创作中的平等性。
▲ (左)安迪·沃霍尔《Sylvester Stallone》,1980年;(右)安迪·沃霍尔《Arnold Schwarzenegger》,1977年
“安迪·沃霍尔喜欢摄影、喜欢宝丽来,是因为它们非常快速便捷,”马可斯说道,“安迪是非常高产的艺术家,他喜欢这种快速生产的速度。”马可斯认为沃霍尔在1960年代至1970年代的一系列影像作品将肖像摄影带入了另一个层次:肖像不再是绘画的专属,沃霍尔通过相机将传统、严肃的肖像变为一种批量、快速的产出,技术革新给予了沃霍尔这个机遇。而其日记式、自传式的批量影像记录也仿佛是今日网络直播、社交圈自拍的预言。
▲ (左)安迪·沃霍尔《Self-Portrait》,1977年;(右)安迪·沃霍尔《Self-Portrait in Drag》,1981年
最早的互动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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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中的唯一一件装置作品《银云》是最早将沉浸式的互动理念引入装置艺术的作品:以氦气填充的银色云朵漂浮在空间中,观者可以在其间走动、触碰云朵。当《银云》于1966年首次在纽约的里奥·卡斯特里画廊(Leo Castelli)展出时,沃霍尔对公众宣布他将告别传统绘画,全身心地投入影像创作。沃霍尔曾说道:“我觉得对我而言,告别绘画的方式应该去创作一幅能够飘浮的画。”《银云》的诞生标志着沃霍尔对传统绘画媒介的摒弃与颠覆。
▲ 安迪·沃霍尔在工作室中设计《银云》
策展人Ahn认为《银云》的互动理念基于一种时间性:它需要观众在作品中停留以获取沉浸式的互动体验。而银云的制作材料——一种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塑料薄膜,也在偌大的展厅中构建起过去与未来交错的时空感。“沃霍尔认为银色是最完美的颜色,”安迪·沃霍尔美术馆(The Andy Warhol Museum)馆长埃里克·夏纳(Eric Shiner)说。银色蕴含着1960年代的好莱坞银幕及流行文化,代表着安迪·沃霍尔的“银色工厂”,同时也联系着人们对太空、科技的银色想象,蕴含着多层时空。
▲ 安迪·沃霍尔《银云》,1963年
▲ 《银云》装置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木木美术馆
但即便《试镜》《吻》《帝国大厦》《银云》与宝丽来相片的风格与波普艺术不尽相同,沃霍尔仍旧保留了在创作波普艺术时所使用的标准化、重复性以及去主体性的表达。而也正是这一种“标准化”与量产,使沃霍尔的艺术得以走入大众层面。“沃霍尔在将艺术品标准化、去个人化的同时,也将艺术品大众化(democratized)了,”夏纳说道,“他将艺术从高雅层面带入大众层面,因此无论是小孩、年轻人还是老人都能理解他的作品,这也是无论我去到哪儿,都会发现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尊重安迪·沃霍尔的原因。”(撰文 / Jane H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