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吉,《时间合奏》(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清盛柚林寺
清盛柚林寺中的佛像带来了“开放世界”的启示
泰国双年展的主要场馆共18处,其中包括清莱市内的烟草仓库(Tobacco Warehouse)、冥想中心(Cherntawan International Meditation Center)、白庙(Wat Rong Khun)、清莱国际美术馆(Chiangrai International Art Museum,简称CIAM)和清盛古镇等地,CIAM是由这届双年展启动建立的全新建筑,作为主要的展馆之一,呈现了14位/组国际、本土艺术家的作品,包括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萨拉·施(Sarah Sze)、庞克摇滚舍(Pangrok Sulap)和王志文等。对于建设CIAM具有推动作用的人物包括白庙创立者许龙才,作为清莱重要的文化象征,白庙虽然是一座建立于1997年的“新传统”佛寺,但在知名度上甚至超过了清莱。这里不得不提到泰国双年展中的本土艺术家,我们很少能在泰北以外的艺术现场见到他们的身影,其代表的是一种根植于当地、无法被动摇,亦能自圆其说的生态。换言之,清莱的泰国双年展提供的是一个当代艺术苍穹下未囊括进主流话语的“平行现实”。
从本土历史出发,
在传统艺术中探索神秘学力量
林明弘,《周末》(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图片来源:秦可纯
苏伊·阿贾,《Mor Doom and Ya Be E Long》(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斯塔·萨斯米塔,《Timur Merah计划10:神灵与野兽之地的剧院》,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沿着湄公河的支流郭河(Kok River)往西,在皇太后文化公园(Mae Fah Luang Art and Cultural Park)园区内专门用作展览空间的Ho Kaew大厅中,陈列着巴厘岛艺术家斯塔·萨斯米塔(Citra Sasmita)的装置作品《Timur Merah计划10:神灵与野兽之地的剧院》。作品一以贯之萨斯米塔使用巴厘岛传统绘画卡玛桑(Kamasan)的手法,以及对于性别结构的批判意识。“Timur Merah”系列探究女性在印尼文学和艺术典籍中的存在意义,萨斯米塔试图通过颠覆性的语言抓住叙事的主动权,不论是被大面积使用的红色——在传统卡玛桑画中被用来描绘性格强硬的人物,还是卡玛桑画中被切割的女性身体从树枝根茎中重新繁殖生长的画面,都处处可见生死轮回中顽强的女性生命力。
同个建筑空间中,梁慧圭则以其神秘学实践“迷人之网”(Mesmerizing Mesh)系列作品开启了关于精神与物质的讨论,她以传统韩纸(hanji)与苗族祭坛特有的金纸和银纸为原材料进行剪纸创作,在萨满表演仪式中,剪纸被赋予了治疗、招魂等神世需求,而作品中的剪纸绽放出像各类神灵或面具的图案,轮廓既圆钝,又尖利。有感于苗族的家族祭坛,这批剪纸作品被安装在特定的木制框架中,左、右各三幅形成相互对称的矩阵。
梁慧圭作品在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乘着热带季风,
在缓慢的节奏中徜徉
在皇太后文化公园里探寻,无论看向哪,视野总离不开郁郁葱葱的植被。巴西艺术家埃内斯特·内特(Ernesto Neto)的生物形态装置在空旷草地上尤为显眼,艺术家擅长采用有机材料激发多感官的体验:由木头撑起的网状织物因不同作用力的香料堆(丁香、姜黄根粉)此起彼伏地悬垂,观者可以在其中行走、触摸,并近距离看到织物在拉伸中的有机形状。在清莱的实地考察之行中,艺术家从当地寺庙中感受到疗愈的智慧,并在陶瓷罐摆出的矩阵中另外加入了泰国的传统乐器铜鼓。
埃内斯特·内特,《ChantDance》(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这座城市总在不经意间唤起一阵又一阵怠缓,这或许来自环境造成的感知差异。即便是在全年气温最低的十二月,日照与湿气却丝毫不减,热带气候群将时间观念钝感化,脚步也因此变得缓慢。华裔地理学家段义孚在《恋地情结》中曾举例讲述雨林人的环境感知问题,由于雨林中季节变化的微不足道,使得雨林环境对感知方式产生的影响之一是缩短视距,听觉成为判断的重要参照。[1]
阮纯诗,《Sound-less》(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阮纯诗,《Sound-less》(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相较之下,塔里克·阿图伊(Tarek Atoui)的声音装置《采风器》(The Wind Harvestors)在无形中显得更有“形”。作品被放置在开放空间的凹陷圆场内,竹制的管道乐器透露着一股自然质感,蜿蜒在这方圆圈之内,这是阿图伊对水稻灌溉系统的模仿。在双年展正式开幕当天,艺术家邀请四位当地少数民族的演奏者进行了一场声音表演,观众们随意坐在管道乐器的周围。起初,表演者们围成一个圆圈打跳,用轻快的脚步声作为伴奏的同时,一边吹奏着葫芦笙(它们是阿卡族和傈僳族的传统乐器),营造出农忙闲暇时的意境,他们的舞步和音乐在整个环境中融合得十分轻巧和自然。尔后,一阵强烈的环境音出现并几乎覆盖住演奏者们吹出的声音,这种无形之声从管道乐器里发出,与人为奏出的声音形成对照,无形与有形在奇妙的声场中相互叠加、穿透,观众仿佛被包裹在自然的农田场景里,此景好比《齐物论》中天籁、地籁、人籁的寓意之显化。
塔里克·阿图伊,《采风器》(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莱
“赞米亚”的历史拓写,
无边境的文化流动
在一路向北的车程中抵达清盛的金三角地区,主办方一共设定了7处艺术场馆。由于金三角地处缅甸、老挝和泰国的交界区,合法和非法产品贸易的跨国流通,以及多族群往来的复杂网络都在促成该区的复杂性。那么,围绕金三角的历史叙事应该从何处回溯?由谁诉说与展开?这里不得不提到詹姆斯·斯考特(James C. Scott)提出的“赞米亚”概念,他认为错综复杂的族群状态来自东南亚高地人群“无国家”的政治立场。[2]换言之,要理解金三角地区的历史,首先需要进入一种“历史无国界”的模式中,而这里的多件作品恰好对这一概念有所援引。
许家维,《一位来自金三角的演员》(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盛
许家维的两件影像作品将叙事投注在冷战时期的国际政治角力中:1949年落败的国民党军队由云南撤至缅甸,在没有国籍和身份的状态下,直到1970年均以孤军的形式长期驻留在泰北地区。在《回莫村》中,旧情报局的老兵田牧师向一群孤儿口述自己的历史片段,而这些孤儿群体都是泰国毒品贸易服刑者的后裔。值得留意的是,艺术家刻意保留了作品的“拍摄场景”,观者与舞台,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在模糊剧情与记忆的边界,或许厘清历史的真实性在当下不是最重要的。
程新皓,《象征》影像静帧,2022年
同在“历史无国界”的概念下,位于金三角Chang Warehouse仓库内的几件作品则提供了不同的历史切片,何子彦的研究性项目《东南亚批判性辞典:O代表鸦片》为罂粟复杂的历史脉络编写了一部揉杂地方神话、幻想与现实的梦幻叙事,通过不同的信息对鸦片史构建出新的模型。无论是经济贸易上的流通物,还是游动在政治博弈中的潜在因子,由鸦片牵扯出的殖民史具有的不稳定性,也在反映着东南亚的现实语境。
反观程新皓的《象征》,则是借由亚洲象的视角对人类历史进行检视。通过阐释和声音资料,我们从艺术家的梳理中看到亚洲象跨时代的象征轨迹:在傣族史诗中沦为牺牲品的形象,成为政治外交手段的赠品,连环画中的捕象故事等等,而今天的媒体图像依旧延续着象与人之间的纠葛。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日光浴室》(2023),第三届泰国双年展展览现场,清盛
每位艺术家都会在清莱的实地考察中为作品寻找合适的场地,位于金三角的一所废弃学校Ban Mae Ma School被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看中,学校因逐渐式微的入学率而停办,被遗弃的教室如今偶尔被用作冥想之所。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幽灵乍现于光影交织中,化作人形投影或虚构的臆想。展陈与电影一脉相承,其中一间教室采用双面的玻璃投影,两边分别投放着以人为原型的不同影像。银幕里的空间与周遭的物理空间一同陷入昏暗,无眼的鬼魂在黑暗中幽幽地挪步,缓缓显现的眼珠漂浮在四周。
另一间教室则留下另一番魂魄残影,窗帘顺着滑轨在不规则地移动,露出白板上残留的擦写痕迹,上面写的是巴利语(Pali)一个语法点的讲解,这是泰国的佛经圣典所用的语言,也是本土语言和文化的根基,深深牵动着这个国家的政治命运。阿彼察邦的叙事将不可见变成可见,人可以感知政治与信仰,梦境与现实,肉身与魂魄,记忆与现在之间的共生关系,同时也回应了本次双年展的主题“开放世界”。这里同时也是“Cinema for All”项目的放映场所,这个影像单元由香奈儿提供支持,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电影策展人乔什·西格尔(Josh Siegel)受邀担任策划。
我想柚林寺的尊佛为我们打开的,是对于任意关系的无限想象。正如佛教里常说的“分别心”:物种之间本无区别,人与灵共存于世,世间本不存在“国家”与“疆域”,万物在不同时空中共存,相辅相成,皆可发声。这种智慧与觉醒,在如今日趋撕裂的地缘政治中显得尤其珍贵。
撰文/秦可纯
注释:
[1]段义孚,《恋地情结》,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
[2]詹姆斯·C·斯科特,《逃避统治的艺术》,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9年。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第三届泰国双年展提供,
摄影/Wanchai Phutthawarin
正在展出
第三届泰国双年展
Thailand Biennale Chiang Rai 2023
“开放世界”
The Open World
泰国清莱、清盛两地多个展场
展至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