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尼丝·丹尼斯作品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现场
伦敦海沃德美术馆（Hayward Gallery）今夏的重磅生态主题展览“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Dear Earth: Art and Hope in
a Time of Crisis）采取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方式来看待环境危机。用主策展人蕾切尔·托马斯（Rachel Thomas）的话来说，“它绝不打算制造绝望”，而是力求“在种种可能性中开启希望”，这也是展览的主要艺术家奥托邦戈·恩坎加( Otobong Nkanga) 提出的想法。
安德里亚·鲍尔斯作品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现场
此种愿景令人钦佩。在资源枯竭、物种灭绝以及天气系统的极端化都在全球范围内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的当下，我们当然需要抱有尽可能多的希望，也无人会质疑他们良好的出发点，但是参展17位艺术家中的多数在触及环境及生态危机等话题时的做派都显得过时，仿佛我们仍处在信息含混、环境意识模糊，甚至连美术馆关注绿色议题都可以算作是件大事的年代。就在英国刚刚经历了史上降水最多的冬季和气温最高的六月之后，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美国环境女性主义者安德里亚·鲍尔斯（Andrea Bowers）来提醒大家“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了，更不要说将其置于闪烁的电子霓虹灯牌上。
克里斯蒂娜·伊格莱西亚斯作品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现场
其他备受瞩目的作品也有着类似的空洞基调。要体验流经海沃德的泰晤士河水那治愈的力量，或是深思“沉于地底通向地心的究竟是什么”，我们根本无需站在克里斯蒂娜·伊格莱西亚斯（Cristina Iglesias）精心设计的混凝土、玻璃和金属装置上，任泵压水潺潺流过自己的脚背。难道就没有人考虑过运输如此巨大体量的作品对环境带来的影响吗？或是计算液压抽水系统所需要的燃动力？同理，资深环境艺术家阿格尼丝·丹尼斯（Agnes Denes）当然非常重要，展示她1982年在纽约炮台公园（Battery Park）的垃圾填埋场自己种植和收割的两英亩麦田景象也总能让人高兴，可是用她那金属制成的巨大《生命金字塔》（Living Pyramids）填满整个画廊上层，上面还种满了当地的植被，真的有必要吗？想想运输费用！再想想灌溉成本！
阿克罗伊德和哈维作品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现场
艺术家二人组希瑟·阿克罗伊德（Heather Ackroyd）和丹·哈维（Dan Harvey）则用一种更轻巧的方式提示人们植物的力量。三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利用草叶的光合作用与摄影技术的适应性来制作图像。多年以来，他们的作品经常聚焦那些在世界范围为争取气候正义做出努力的重要人士。而在“亲爱的地球”中，两位艺术家则依据伦敦本土的活动家创作了五幅新的肖像。他们分别是：Grow Lewisham（英国Lewisham社区中共享粮食、土地资源的群体）的朱利安·拉哈-泰勒（Julian Lahai-Taylor）、LIVE & BREATHE的联合创始人洛夫·塞加（Love Ssega）、清洁空气运动Choked Up的发起人之一德斯蒂尼·博考-巴德萨（Destiny Boka-Batesa）、Lawyers for Nature and River Roding Trust的创始人之一保罗·博斯兰德（Paul Powlesland），以及伦敦自由种子银行（Freedom Seed Bank）的海伦·舒尔策（Helene Schulze）。以上的每一个人及其组织都对应四大基石中的一个——土壤、空气、水和种子，那是我们在地球上赖以生存的来源，也是需要共享的资源。只是我会更希望能获得关于他们每个人更详细的信息，以及我们能如何支援他们的行动（也许每个标签上都能添加一个二维码？），这些令人动容的挽歌式的图像无论从字面意义还是隐喻意义上都深深根植于此时此地紧迫而切实的具体问题。
阿克罗伊德和哈维在麻布上的小草画作用材经济，在展览结束后也可用来堆肥。有关如何更好地利用植物和水，还有两件委托作品给出了令人欣喜的答案，也一定会在展览后很长时间内给予人们启发和滋养。Natura Nostra森林南岸是一片占地130平方米的“袖珍森林”（pocket forest），由城市野生化组织SUGI在海沃德入口附近的露台上种植了390棵本土树木。这片由树木组成的绿洲经过专门设计，能够承受恶劣的环境以及日益极端化的天气，它将成为南岸综合体中一个新兴且长期的地标，隔绝碳的排放，并吸引野生动物前来。
詹妮·肯德勒（Jenny Kendler）作品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现场
另一件重要的永久作品是坐落在海沃德城墙外伊丽莎白女王大厅屋顶花园（Queen Elizabeth Hall Roof Garden）附近的珍奇石头项目（Precious Stones Project）。受美国西南部原住民祖传技术的启发，南岸的园丁保罗·巴尔福德（Paul Pulford）及他的志愿者团队得以推行其为应对干旱条件而创造的一套巧妙且可持续的灌溉系统。这之中包含用从伦敦各地和泰晤士河畔回收的废弃石头、地砖及砖块围起花园内包括本地树木及果蔬在内的全部250种植物，借此利用来自全球各地的古老知识来应对伦敦不断变化的气候对本已不适宜居住的地形产生的影响。
这类务实且长效的举措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充满希望的可能：即便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人类也可以同自然直接和谐共处。回到海沃德美术馆的展览中来，来自世界各地、媒介形式多样的这些作品也在煞费苦心地传达人与自然之间的重要联结，包括奥托邦戈·恩坎加（Otobong Nkanga）的绘画、影像及其将人类与自然、宇宙相连的巨大挂毯。还有巴西原住民艺术活动家黛依拉·杜卡诺（Daiara Tukano）在海沃德外墙上画的八米长的壁画，以及排湾族艺术家武玉玲（Aluaiy Kaumakan）用几近绝迹的台湾工艺制作的庞大织物雕塑。这些作品虽然在视觉上具有相当的冲击力，但却似乎更关注表达和缅怀一种人类与自然世界已然消逝的联结，而非对当前现状提出任何反抗，无论是以关怀或是其他任何方式。
更令人兴奋的是理查德·莫斯（Richard Mosse）对亚马逊盆地区域环境犯罪的持续记录，他使用最新的成像技术捕捉了许多人眼无法得见的信息。这些作品将纪实镜头与地理信息系统（GIS）技术结合，以影像和照片的形式将受污染的地形呈现出迷幻的色调。尽管莫斯最近在伦敦巴比肯中心和河岸街180号都已经展出过类似的作品，但他的作品在海沃德仍然受到欢迎。他的新作包括一组生动的照片，揭示了跨国公司的石油开采对秘鲁东北部原住民领地Kichwa的影响，还有今年创作的一部惊人影片，片中将巴西北部亚诺玛米人的愤怒言语同揭露破坏程度的有力镜头拼接在了一起。
另一位活跃中的艺术家是伊玛尼·杰奎琳·布朗（Imani Jacqueline Brown），她的视频装置来源于她对家乡路易斯安那州污染性石化公司的广泛研究。通过印刷、影像以及互动地图平台，布朗揭示了这一化石燃料工业事实上起源自该地区的采掘主义历史。这段历史始于殖民者对土著领土的征服，以及随后高度仰赖奴隶工的甘蔗种植园的建立，前后长达三百年。路易斯安那州的的石油工业持续雇佣奴隶的后裔，这之中的很多人正是当今受到土地污染和破坏影响最严重的人群。通过标记出油井和运河的潜藏位置，以及发现被奴役者的墓地位置以及他们种植的恢复性树木，布朗有力地揭示出，无论是在路易斯安那、拉各斯，或是刘易舍姆，气候与世界各地的社会与殖民之间存在无可辩驳的相互联系。
阿克罗伊德哈维在“亲爱的地球：危机时代的艺术与希望”展览上展出的装置
有时候最简单的作品却最有效，也更能使人产生希望。在科妮莉亚·帕克（Cornelia Parker）的《未来（六岁和七岁）》中，一群伦敦小学生谈论了他们对于未来的希望与恐惧。这之中有的富有趣味，有的又令人心酸，相较于大多数成年人，这群孩子似乎更了解地球气候的紧急状况，也做出了一些合情合理的表达。“真的需要每个人都配备一台电脑吗？真的需要每个人都拥有一部手机吗？”一个孩子问道。另一个则这样说，“我们需要有人开始设计更好的城市！”影片以一个女孩用确定的语气断言结尾：“未来会很棒！”可这是一个苦乐参半的号角，因为我们有责任确保他们仍有未来。
绝望的时代亟需艺术家和机构采取积极甚至激进的措施。海沃德美术馆在最新的媒体资料中声称，在“亲爱的地球”的研究阶段，没有任何一位艺术家乘坐飞机，只有一位欧洲艺术家搭乘了火车，其余则都是通过Zoom进行沟通，这一点着实令人欣慰。同一份新闻稿中还列举了展览在其安装和设施方面为可持续所做的各式努力，从回收墙壁和手套到使用环境友好的涂料，尽力描述了其所谓的“我们为所取得的成就深感自豪”。咖啡馆、商店和图录制作过程中的环保、低浪费行动也被一一列出。一些（但非全部）艺术家因使用可回收材料或拥有绿色资质而受到赞誉。海沃德美术馆同南岸一同表示，它们的目标是“到2035年成为零碳站点”。
上述提及的所有和更多的内容都是积极的，但它应该是（现在也通常是）所有机构的常规动作，无论其是否正在举办绿色主题的展览。如果海沃德对自己的所做感到自豪，那么将这些努力同展墙上的展览信息和艺术家标签一起陈列才能传递其真诚的意图。但是，要提供真切的希望，并在文化及态度上预示一种真正的巨变，就需要制定一个可论证的系统性变革计划，在海沃德现在及未来活动的每一个运营方向上都将环境放置在首位。这样才能传递出真正的价值，即气候和环境问题绝不仅仅是一次群展的热门主题而已。
撰文/Louis Buck
翻译/卡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