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对日常生活、物体和艺术本质的共同关注与揶揄,成为达伦·贝德与李明聊天的前提。在长达三年的筹备过程中,两位艺术家于对跖点之间玩起了“抛接球游戏”,一方扔出作品图像开启话题,对方藉此发散性地以自身创作进行回应。在这一过程中,差异与共性始终存在,大部分回应更像是“一个问题,各自表述”的友好争论,而部分成功“匹配”的作品,也因为多半是刻意制造的“牵强附会”强化了双方作品中一贯存在的非逻辑与荒诞感。值得一提的是,与使用艺术语言交流相比,达伦·贝德与李明很少以言语去直接交流,在某些必要的言语交流中,他们时常因为互相误解导致对话停滞不前。到后来双方几乎完全放弃了直接的言语交流,而只以艺术作为聊天的谈资。最终,两位艺术家利用70余件近十年的作品以及全新合作项目,将这场旷日持久的聊天内容事无巨细地呈现在公众面前。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摄影:Young
《≠:“最后!平行线相交了!”#1 ≠:“最后!平行线相交了!”#2 ≠:“最后!平行线相交了!”#3》,2023年,录像、雕塑,黄铜(黄铜上色)、iPhone8P
“事由是玩”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由玄关进入房间,李明的作品《事由是玩》(2021)宣告了整个展览的基调:玩。这件作品来自艺术家在疫情期间登山时的亲身经历,在进山登记簿“事由”一栏,清一色地写着“玩”字,为玩而玩,要什么理由?随后,观众会在客厅地面上看到贯穿展厅始终的《对劳伦斯·韦纳的研究/赞美》(2023),和通常的方式(美术馆委任艺术家创作)不同,达伦·贝德在本次展览中“委任”美术馆机构全权撰写文字内容并决定如何对韦纳的视觉形式进行模仿,一旦美术馆接受“委任”并决定展出作品,贝德本人将无权再加干涉。于是策展人决定借用格林童话中汉赛尔与格莱特的故事,重新编写女巫制作的糖果屋在获得意识后“重建自我、听取往来旅人意见的故事”。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客厅中看不到主人,却游荡着各种动物的身影:横穿马路的大白龙,用乳头疾走的奶牛,哄抢食物的鸽群,牠们在替外出的主人向客人问好(顺便一提,达伦·贝德真的在此前的展览中饲养过山羊)。不过用不了太久,观众就会发现这些动物传递的隐喻:客厅一旁的晦暗角落中,一排看起来像是在标示禁止通行的红色灯牌上写着贝德的句子:狗不再让人带它们回家 (dogs don’t let people take them home no more),灯牌底下是李明的《犬语》(2009)和《艺术家之歌》(2011)。在《艺术家之歌》中,艺术家(一种类型的人类)和动物之间到底是谁驯化谁,一时也有些混沌未明。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一种新的“关系美学”?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在“跨服聊天”的主展厅,除了艺术家的语言(作品)织体形成的复杂关系,各种内在的关系也在“工作室”、“卧室”、“游戏室”以及“卫生间”复杂的图像基底上层叠:在“工作室”中,达伦·贝德和李明围绕“物件/作品”、“假货/废料”、“价值/空无”、“创作/合作”以及“循环/运动”,继续讨论艺术本体,同时也无情地消解艺术。达伦·贝德在本次展览中出现的作品都没有标注作品年份,故意以作品核心信息的丢失宣告其“非作品性”——许多影像作品连个名字都没有,只笼统地被称为“视频文件”。在《拍品128号》中,艺术家发起众筹项目,筹集到的钱将直接作为作品送拍佳士得。拍得的善款都将捐献给众筹人选择资助排名第一位的慈善机构。或许大多数观众会认为这是一个无法实施的方案,但实际上,达伦·贝德最后共筹得10211英镑,并最终以12500英镑在拍卖会成交。这一荒诞的项目的起点近乎恶作剧,但最终却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转换;而在李明的《一次性打火机—苹果》(2014-2016)及其2023年的架上新作《2014201620212022》#3-#6中,艺术家不断摔爆各类印有“pingguo”字样的山寨打火机,并将转瞬即逝的爆炸定格为一个瞬间。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鸽子 2021》是李明的长期艺术项目,该项目目前由4件作品构成,项目从李明的录像作品《G》(2021)开始,记录艺术家围绕着一只鸽子展开的一系列迂回的经济行为:买卖、赌博和兑换(借用艺术家刘窗的作品转换出带有“强烈艺术意味”的十张纸币)。随后, 艺术家 TCHA 和邬浪为项目创作了两件内容上互相嵌套的影像作品。在本次展览中,《鸽子 2021》的第四件作品是由李明和达伦·贝德共同完成的《COMMOC》(2023),李明在达伦·贝德设置的巨大盘子上放置了自己的影像作品《反馈》(2018),并使用一台摄影机拍摄影像的显示器屏幕,使之产生图像与信号的循环。随后,当我们在屏幕中央放置一件物品(该物品来自观众在展览现场不断以物换物的接力),便会产生这件物品图像无限复制回旋组成的“曼陀罗之花”。再加上达伦·贝德的“外太空垃圾管理项目”和李明的视频中反复出现的“∞”,所有这些最终组成了一系列位于展厅各处的意义漩涡,它们时而被卷走,时而又被激起,全凭“等待一次巧遇”与观者在特定的时空坐标中相会。
“跨服聊天”展览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2023年
在夹缝中愉快聊天
《三首玄秘曲》,尺寸可变
与在合作中寻找共性相比,两位艺术家更加强调“跨服”产生的差异和误会对于交流的悖反性作用。在“游戏室”,由各种差异构成的缝隙不再成为对话的障碍,也并未因为对话而被强行“缝合”。达伦·贝德的“棋”游戏是对这种差异的精彩阐释,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上,艺术家将棋子换成音频(及标题)、亲缘关系等,尽管横亘在棋盘中央的楚河汉界试图传递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传统的敌我关系却因为持续变化的规则变得含混不清。在《三首玄秘曲》中,三位演奏者自顾自的弹奏乐曲,享受着如法国作曲家萨蒂(Alfred Leslie Satie)在其早期的序列音乐实践中找到的那种随机组合带来的神秘与兴奋。不同主体之间的合作,如何在完成既定任务和保持主体独立之间取得平衡?在这个过程中,适当的走神、跑题是必要的,“卧室”中达伦·贝德与李明的梦中呓语能聊到一起去么?
《开启新文明的109个物件》,尺寸可变
这次展览的另一种愉快“聊天”发生在艺术家与美术馆之间。李明和达伦·贝德都声称他们是第一次完全把展览事务交给美术馆的策展团队,并且感到“安心”(达伦·贝德)和“享受”(李明)。这也正呼应了策展人孙熳在此前访谈中提到的其对于策展人(curator)身份的理解:相比“策划”,她更多地将策展人视为在展览中承担照顾与关怀(cura)义务的角色。实际上,策展人和艺术家在合作中各行其是时有发生,过去我们一直会说这种关系是对抗性的,并试图解决其中的矛盾。然而今非昔比,真实世界中试图强行解决“差异”的尝试几乎都失败了。有些“问题”原本就不是问题,自然也没必要给出统一的答案。以往的“强/弱”策展的二分法在这种现实中显得粗暴,也有些懒惰。相比本质主义式的形而上探索,各自在“Mind the Gap”(展览的英文标题,来自伦敦的地铁广播)的处境中完成工作更加重要,让事情发生就好,让那条“缝隙”在那里存在着就好。
《水果,蔬菜;水果和蔬菜沙拉》,尺寸可变
在展厅尽头悬挂的灯箱装置是李明的作品《ME I WE》(2015),“ME”和“WE”被中间的“ I ”轻轻隔开,同时它又像是镜面(或者是屏幕),“我”与“我们”、个体与群体的居间状态。或许从头到尾我们都休戚与共,聊一聊天并不会怎么样,正像李明的作品“一次成功的失败”宣示的成败悖论,对“跨服聊天”项目来说,这场聊天在世俗意义上越是失败,它就越是成功。
撰文/刘林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天目里美术馆提供
摄影:Wen Studio
正在展出
“跨服聊天”
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杭州
展至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