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花卉,作为一种题材,在艺术史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从植物学的演进到东西方的园艺,花卉在人类活动中被赋予了怎样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意义?正在南京德基艺术博物馆展出的“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似乎对这些问题提供了思考的方向,策展人乔金·毕沙罗用标题“Nothing Still About Still Lifes”作出回应,当静物不再静止,在成为各个时代的先锋艺术家们突破自己的媒介的同时,也折射着全球文化交流和贸易的切面。正如乔金·毕沙罗所说:“静物花卉,几乎是任何一位开始做艺术家的人都需要以绘制静物开始,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带给观众思考艺术的本质,但是,静物背后的故事要远比一开始想象的复杂、有趣、丰富得多。”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展览所展出的一百余件时间跨越了从19世纪后半叶至今的以“花卉”为主题的作品均来自德基艺术博物馆馆藏,“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也是基于德基艺术博物馆近十年来的系统性收藏而梳理的一条脉络。展览展出了近百位艺术家作品,其中也包括近40位中国留洋一代、二代大师及他们的弟子的作品,展览中的作品也通过近三百年的时间跨度,回顾了在同一个时间轴线上,中西方文化的并行,以及中西方艺术家在文化艺术的流通和交流中对各自的艺术表达和文化精神产生的双向影响,而这种交流往往需要被放置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在全球贸易、政治、经济、文化和科学图景下进行讨论。
花卉图谱互动展项,用“植物学家”的眼光探寻艺术作品
在更多维度的视角下,观看静物画,也是策展人希望在这场展览中能够传达的,在引入跨文化、跨学科视角的同时,挑战人们对花卉静物画的传统看法。筹备过程中,策展团队亦邀请植物学家一同工作,梳理和定义这些作品中的植物种类以及可能引申的更多背景解读。
Rose:不止是玫瑰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展览以一面呈现了多件关于“玫瑰”这一主题作品的墙开始,从1883年亨利·方丹拉图尔所作的《涅尔将军黄玫瑰》开始,再到达明安·赫斯特在2019年所作的《深粉色玫瑰》,9件横跨百年的作品被放置在以法国19世纪所流行的“沙龙展”为设计灵感的墙面上。策展团队经过研究后表示,《涅尔将军黄玫瑰》中所画的玫瑰具有中国古老月季的血统,也被看作是古典玫瑰的一种,以拿破仑三世最信任的英雄元帅阿道夫·涅尔的名字命名,因美丽的株型、纯金的色泽与浓烈的香味,也被誉为“19世纪最成功的黄玫瑰”。
亨利·方丹-拉图尔 (1836-1904),法国,涅尔将军黄玫瑰,1883年,布面油画
谈及花卉,“玫瑰”可能是最为人熟知的品种,但实际上目前日常所说的“玫瑰”包括了蔷薇、玫瑰和月季这三大品类,在至少5000年以前,蔷薇就已经出现在中国古代人民的生活中,到了2000多年后,中国先民发现了一种长相特别的野生蔷薇,其具有花色浓艳、花香浓烈、果实硕大红亮,形似珠玑的特点,后被命名为玫瑰。月季在中国则是在魏晋时期经过改良野生蔷薇而来的品种。而在欧洲,既有野生蔷薇的品种,也有经过长期栽培而来的重瓣蔷薇,但仅一季开花,直到中国月季在18世纪中期被引入欧洲,与当地古老蔷薇品种杂交之后,才培育出能够四季开花的月季。而当前生活中普遍见到的“玫瑰”,实际上也是与中国月季杂交后的成果。英文中的“rose”是对于蔷薇、玫瑰和月季的俗称,到了近代由于翻译问题皆被誉为“玫瑰”,实际上是三大品类的代名词。
阿里斯蒂德·马约尔 (1861-1944),法国,玫瑰花束,约1941-1943年,木板油画
法国艺术家阿里斯蒂德·马约尔创作于晚年的作品《玫瑰花束》中所描绘的粉红玫瑰,则是1867年诞生的现代月季品种“法兰西”,现代月季在植物分类学中的名称为“杂交茶香月季”, 这种月季也同样出现在各国的现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中。
沙耆(1914-2005),中国,静物,1985年,木板油画
中国第二代留洋艺术家沙耆创作于1985年的作品《静物》所描绘的就是当时风靡市场的现代月季,并且同样出现在日本艺术家儿岛善三郎1953年的作品《蔷薇》和达米安·赫斯特的《深粉色玫瑰》等作品中。通过这一线索也可得以窥见“玫瑰”在现当代艺术的静物画发展所能辐射的影响,也回应着展览的第一个章节“异花授粉”(Cross-Pollination),策展人在每个章节名称上都进行双关语造词,他说道:“‘异花授粉’是一个植物学概念,但同时,我们用它作为一个隐喻来讨论花卉这种有机实体所带来的交流来进行叙事。”他也提到,早在17世纪,当时法国和中国两个国家的领导人,路易十四和康熙皇帝就曾经互相赠送过植物种子和球茎,这也说明,当时的他们就已经对两个国家间不同的植物和园艺实践这一事实感兴趣。
儿岛善三郎 (1893-1962),日本,蔷薇,1953年,布面油画
达明安·赫斯特(b. 1965),英国,深粉色玫瑰,2019年,布面油画
Cross-Pollination 异花授粉
花卉背后的文化与经济交融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在探讨了花卉这一实体所经历过的变化及交融之后,“异花授粉”的第二部分则将西方艺术家及留洋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并置,讨论在“花卉”这一意象之下,欧洲艺术家如何在花卉的创作中探索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包括克劳德·莫奈、毕加索、奥迪隆·雷东、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等著名艺术家作品在这一区域展出。受到中国民主启蒙思想和新文化运动的感召,处在社会激荡中的一代留洋先驱和二代留洋艺术家们,包括赵无极、常玉、吴大羽、王济远、常书鸿、吴冠中等艺术家作品也在这里呈现,同时展览也强调着女性艺术家的地位,包括弗朗索瓦·吉洛(Marie Françoise Gilot)、苏珊·瓦拉东(Suzanne Valadon)和中国留洋艺术家潘玉良、方君璧、谢景兰。
克劳德·莫奈,《盆中花(玫瑰和满天星)》,1878年
莫奈的《盆中花(玫瑰与满天星)》创作于1878年,这年莫奈搬到维特伊居住,他重返静物题材,绘制了四幅静物作品,这件作品便是其中之一,他将印象主义室外风景技法应用于学院派的主题,画中的玫瑰,也是“杂交茶香月季”,从这件作品也能够看到这一品种在印象派艺术家笔下的形态。
赵无极,《百合花》,约20世纪50年代早期
1950年代早期,身处于中西方艺术碰撞之中的赵无极在瑞士见到保罗·克利的作品后深受启发,投身于对抽象形式的探索,同时也在抽象中结合水墨、书法的技法,展览展出的《百合花》正是处于这一转折时期中。而在第二章节中呈现的王济远1973年的作品《花卉》中,能够看到水墨、油画、书法融为一体的创作方式,作品虽为油画但是却融合了国画的写意笔触。
王济远 (1893-1975),中国,花卉,1973年,布面油画
作为中国第一代留洋女性艺术家,潘玉良在创作中坚持将西画与中国传统结合的风格,被誉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花也是她钟爱的题材之一,《青瓶红菊》便是来自于她创作成熟期的作品。另一位不容忽视的艺术家则是方君璧,她是20世纪留洋先驱中第一位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女艺术家,也是第一位作品入选“巴黎美术展览会”的中国女性画家,花卉在她的创作中,是探索中西方艺术风格交融的一个途径,她旅居海外时所作的《长安花》在用油画作为媒介的同时,采用了国画中常用的留白书法。谢景兰的创作则综合了绘画、音乐、舞蹈等多个门类,《花之舞》中交织的线条像是花卉卷曲的茎蔓,也像是舞者起舞的身躯,她将舞蹈融于抽象,也将自我的多重身份融会贯通。
潘玉良 (1895-1977),中国,青瓶红菊,1944年,布面油画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女性艺术家在艺术发展中的价值和贡献时,毕沙罗回应道:“我要用两个否定词来表达。作为一个学科,艺术史的一个悲剧,艺术实践的一个悲剧,是将女性排除在其历史之外。艺术史上女性的缺席是显而易见的。直到19世纪,随着现代主义的兴起,个体的权利基本上得到了承认,这一切才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但艺术界作为一种结构的方式并没有改变,它仍然严重男性主导,忽视了地球上一半人口的故事。”
谢景兰 (1921-1995),中国,花之舞,1970年,布面油画
园艺作为一种前卫表达
展览第二章节“先锋园艺”(Avant-Gardening)则在对比了中式传统园林和西方园林历史的背景下,探讨园艺文化对静物画所产生的影响,毕沙罗解释道,“在这个章节,我们用一个概念来挑逗观众,甚至可能具有一定的挑衅性,因为人们通常会将花卉静物画与传统绘画风格联系在一起,通常不会将花卉静物画当作前卫的象征,我们所作的就是对此进行质疑,实际上,在现代主义和前卫传统发生的两个半世纪里,那些试图推动艺术前进,进一步突破界限的艺术家们,是如何利用他们的生活作为一种媒介来质疑他们所在的传统。”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在十九世纪中叶的欧洲,园艺在中上层阶级的兴起与荷兰静物画体裁的流行几乎同时出现。随着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欧洲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城市中心的扩张过程中,崛起的欧洲中产阶级在新的工业体系之下获得了更多可支配收入,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人选择将钱投入于曾经属于皇室娱乐的园艺活动中,这一爱好的逐渐普及,也使许多艺术家为了自己的艺术实践,为了挖掘更多创作体裁,成为园艺家。莫奈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他在法国吉维尼的家里设计了一个有着睡莲池的大花园,也由此创作了他最著名的作品系列之一“睡莲”。毕沙罗认为,“莫奈的花园就是他的世界,我个人的理解是,花园是他最终的创作。”
皮特·蒙德里安,《菊花》,1909年
展览中也写道,也由于园艺的兴起,静物画在十九世纪变得前卫,也成为了从莫奈到皮特·蒙德里安等著名画家的首选题材。通过在花园中种植花卉,艺术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得以创作、研究,对形式、色彩和光线进行实验。
大卫·霍克尼,《蓝色绣球花》,1996年
而在中国,园林的发展也遵循着类似的路线,园林与艺术之间亦有着悠久的关联,随着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崛起,造园活动从皇家普及到民间,文人士大夫得以亲自参与布局设计、园林建造与经营,而文人的品德和宇宙哲学观也往往映照在他们所修建的园林之中。园林由此成为承载着心境、人生观与世界观的载体,同时贯穿于绘画理念中,并演变成为诠释着东方文化基因的媒介。
花卉静物不止于古典艺术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走过十九世纪,进入二十世纪初之后,花卉在艺术家的创作中更演变成了一种意象,而不是具体的物件,“花卉之外”(Meta-Flowers)和“突围绽放”(Breakout Blooms)章节则呈现了更多艺术家以花卉为媒介,对艺术创作手法进行创新,对艺术表达进行思考的体现。例如马克斯·恩斯特、安迪·沃霍尔、村上隆、杰夫·昆斯等艺术家的作品。安迪·沃霍尔的《花》是他最经典的作品系列,在这件作品中他挪用了一张刊登在《现代摄影》杂志上的木槿花照片,制作了一系列配色不同但图案重复的丝网印刷版画。通过反复地印刷,真实的花卉淹没于不可识别的相似图式中,进而提炼出纯粹的简单形式,也借此探讨图像与指涉物之间不断变化的关系。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展览现场
但是这种创新与展览的前半部分并不脱节,毕沙罗也在采访中谈及展览的前后呼应:“第四部分也回答了关于‘先锋园艺’的第二部分。它告诉你,即使在今天,一些最重要的在世艺术家实际上也在静物艺术领域占据了一席之地,并让其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产生共鸣。”花卉从被描绘对象,到作为文化交流的载体,再到成为艺术家理解、内化并作为表达出口,在展览中得到了系统的阐述,“花卉”也从一个名词,变成形容词,如毕沙罗所说:“这些花在我们内心中的感知的客观和主观表现都是不断变化的。”
此次展览是德基艺术博物馆中国及国际现当代艺术典藏近年来最重要的一次专题性呈现,在近三百年中外文明对话的脉络之中考察花卉静物与特定历史情境和时代精神的复杂关联,德基艺术博物馆馆长艾琳也表示:“希望能以多元、当下的视角丰富和拓展艺术史的传统叙事,为公众带来全新的艺术体验和文化认知。”由此也呼应了德基艺术博物馆“跨越文化与时代边界”的使命。
撰文/林佳珣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德基艺术博物馆提供
正在展出
“花花世界”现当代艺术典藏系列展览
动静无尽:花卉静物三百年
德基艺术博物馆,南京
开幕时间:2023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