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者如一位历史的远望者,先后涉入城市的历史眺望、一代人的世纪回溯、江南山水的诗性写意等多个历史与精神的现场。”艺术家许江在其《远望者的山水》中写道。7月15日下午,“远望者——许江作品展”在上海久事国际艺术中心开幕。展览分为“海市眺望”“葵园守望”“山水瞩望”三个板块,以“远望”为线索,呈现了许江二十余年来的绘画创作,揭示其不同的艺术发展阶段中的创作姿态。
许江,《外滩南望》纸面油画 ,100cm×138cm,2023
在位于中山东一路的展览空间透过窗棂向外远望,清晰可见上海外滩的标志性建筑“外滩信号台”,信号台的历史可以追溯至19世纪末,而在20世纪初,信号台则是当时外滩最高的建筑。在许江于2023年创作的《大上海·外滩南望》中,观者亦可从画面中寻得信号台的身迹。正如这幅作品所揭示的,在“海市眺望”板块中,许江呈现了其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横跨二十余年的对历史风景的远望之姿。
许江,《俯望》,纸面油画,35cm×38cm,2001
许江将其对城市的“远望”寓于不同尺幅的作品之中,是其观察对城市的不同焦距。“大上海”系列大幅油画采取字面意义的“远望”视角,从高楼一隅向远处眺望,视线投向被高楼天际线所阻隔或塑造的地平线。画面中黄浦江边的楼房被剥离了实际的颜色,表现为棕、黄、黑色的粗粝线条,在许江眼中,“这大楼内外、城市、人流、历史,纷至沓来。咫尺之间望断大洋西岸的漫漫尘烟。”
许江,《大上海·老南京路》,布面油画,180cm×180cm,2000
在展览入口处的《大上海·老南京路》中,观者走近依稀可见画面中部有一只浮雕般的手正执一子,似乎要将棋子落在建筑之上,而画面上方的黝黑天空中,另一只手则呈执子将落未落之势。从20世纪80年代末的《神之棋》开始,“棋”便是许江作品的标志性元素,从德国汉堡美术学院1989年展的游戏性装置开始,越来越走向精神性的世界,形式也从艺术装置,回归架上绘画。在他看来,俯瞰的城市风景是关注城市视野中“逝去与将逝去的风景”,城市的历史成为了一种当下生成的景观,而悬于城市之上的两只执子之手似乎在通过“落子”的时间来讲述城市面貌之下的厚重历史。
许江,《天与地之城市上空》 纸面油画,45cm×60cm×4,2005
许江远望城市的视野亦落在城市的横截面上。展览中相对较小尺幅的纸面水彩和纸面油画作品,描绘着上海这座城市的具体表情,与“大上海”系列类似,“城与墙”“白瓦·黑瓦”“石库门”“城市上空”等系列作品依然将色彩还原至具有斑驳感的尘土瓦砾之色,但画作中的缜密排布、却晕染于纸面的线条却如微距一般刻画出城市的细节。在《天与地之城市上空》中,黄灰色所晕染的城市天空被互相交错的黑色电线所分割,这一日常的城市风景在许江的画笔下呈现出跨越历史的故事性。
“葵园守望”板块则表现了是许江自新世纪以来,十八年寻葵、画葵、颂葵的过程。2003年,在马尔马拉海附近的小亚细亚高原上,许江邂逅了一片向日葵,自此之后,向日葵便成为了许江最具代表性的创作主题。“葵正是这样的草木。它既是让我们热泪盈眶的青春记忆,又是年年常新的生命日常。万物与心灵在此相会,葵成为我们共同的悲欣与哀荣。”许江在《草木寄人心》中写道。
许江,《葵园十二景·水云间》布面油画,180cm×200cm,2005
在许江绘制于21世纪初的葵园如同废墟一般衰败、迷惘、纠结、挣扎;而透视点则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葵园所消失的地平线上。诗人于坚在《转喻的向日葵》中看到许江的葵园所表达的“广场”和“废墟”之意:“这些巨大的向日葵画面像是广场或者废墟,从广场到废墟,只有一步之遥。前者是对虚无的狂欢式表演,后者是对失败的深渊式的接纳。作者看到我们时代生命的悲剧性,但这种悲剧性只是被转喻地表达出来,这是大地上的向日葵,不是时代中的广场。也非植物学意义上的向日葵,没有脱离象,而临近某种精神领域。”清晰可辨的地平线是其“远望”葵园的着落之处,以草木之心抵达大地的深沉,“那与大地同体同色的葵园,带出某种与大地同生共死的刚烈与伤感。”
许江,《葵望》纸面油画,50cm×73cm×4,2001
而走进21世纪10年代后的许江的葵园,则慢慢呈现出貌似“开阔明亮”的势态,在色彩的使用上,大量的鲜绿、金黄铺满画面,甚至天空也使用更加清明的淡绿或鹅黄,在《濯缨》中,疏落的葵花下方,葵园的土壤呈现出肉粉之色。这与此前如废墟般的葵园所不同的色彩,是许江心中代表“热泪盈眶的青春记忆”的葵的形象,而葵的姿态也并非是废墟所代表的“寂静”和“沉默”,而是如面对疾风时的抵抗动态。
许江,《绿草飞》布面油画,100cm×138cm,2020
许江,《惠风》,布面油画,260cm×180cm,2017
“山水瞩望”则是许江自2020年以来,游历浙江山水途中的心境再现。从上世纪末于欧洲研修的“壮游”之后,历经沉淀的艺术家将“远望”的视线从棋局、鸟瞰、葵园,落于“近处”的山水。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认为,“许江的创作形态经历了一场反向的发展过程:从空间回到架上,从观念重返绘画,他向我们展现了一部个人的回溯的艺术史。”
许江,《山中方一日》纸面油画,73cm×50cm×3,2021
城市或葵园的意象是一种将历史寓于空间的尝试,视线的邈远开阔一如历史的绵延悠长;而从天台山、雁荡山到富春江的山水的意象,则是收回视线,将其投进更深的密林与更静的水流之中,“地平线”被山峦遮蔽,人已身处地平线之中。“远望”的“远”从物理之“远”直至纯粹的心灵之远。高世名在开幕式上表示:“他往往从山林最寻常处着眼,每每自不入画处着手,却神奇地从大自然的粗服乱头中转化出盎然画意——他在寻找一种‘不周’,那是自然的无序与本然,是造化的‘不齐之齐’。这既是对油画语言的本土再造,又是对中国传统的现代转化——那饱含着中国意蕴的笔性和书写特质,那登览眺望、叩问抒怀的士人情怀,经过他纵横跌宕、刚劲激越的语言转化,焕发为一种饱含着中国意蕴和表现张力的现代风格。”
许江,《富春山旅图》布面油画,130cm×90cm,2023
从“眺望”“守望”到“瞩望”,许江在“望”中呈现了他二十余年的艺术表达路径,“望”不仅是他的艺术创作方法,也是他的生活哲学。今天的“远望”已经“越来越成为我们的日常和心灵之所需”。在许江看来,“对于我们,‘远’并不指明距离和位置,却暗示着某种相互的关联,暗示着潜在的历史机缘,暗示着‘万物一例看’的通明,更重要的是,‘远’,道说着我们与历史彼此相望的境域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