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曲谱与诗稿:何多苓与毛焰在“边界与转化”中建立的互文
Jul 11, 2023
TANC
2023年6月20日,何多苓、毛焰“边界与转化”双个展在舍得·成都复星艺术中心开展,由诗人翟永明策展,展览持续至9月3日。何多苓、毛焰两位艺术家认识多年,并非第一次合作,此前,他们曾在2004年于北京环碧堂画廊举行“何多苓、毛焰作品展”,后来又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举行“‘皮肤的文体’——何多苓、毛焰2014年双个展”,由此算来,此次应是二人的第三次双个展合作。
“边界与转化”展览现场 ©成都复星艺术中心
不同于以往,这次的双个展,不仅覆盖了两位艺术家的画作,还分别呈现了何多苓的谱曲作品,以及毛焰的诗作。展览筹备时,还曾一度考虑过展出何多苓的建筑手稿。
展览中大多数作品都直接指向了这次展览“边界与转化”的主题,何多苓本次展出的画作,多以诗歌为题,如《玉阶空伫立》和《江上数峰青》,分别典出李白与钱起的诗词句,何多苓还将自己所谱的一首音乐作品定名为《诗》,而毛焰的另一首诗作,则以《剩山图》为题,指向黄公望的名画……可以看出,这些作品归属不同艺术界别,但并非各自为界,而是意图使整个展览呈现出复杂的“互文性”,充分展示艺术家旁逸斜出的“别才”,循环往复、互相指涉,宛如搭建起一个迷宫。
《玉阶空伫立》,何多苓,布面油画,200x150cm,2021
除了展品以外,对策展人的选择也突显出对“边界”的突破、对“转化”的着迷。翟永明曾在展览的导言中提到“诗性的思维与转化”,这似乎并非单纯是指何多苓与毛焰的作品中漫溢的诗意,还指向了“诗歌”(poem)一词在西方语言中最原初的含义:对一切创造过程(poiesis)的泛指。这些不同的创作形式,并非单纯的累加,而是一种细致考量后的并置。
《天低白屋远》,何多苓,布面油画,150X90cm,2022
“中国画给了中国油画很大的借鉴空间。”古典的技法与意境向来受到何多苓的倚重,这形成了何多苓过往标志性的风格。在积累了厚重的艺术履历后,这些元素在他近作中愈显轻盈,产生出新的转化方向。
《天低白屋远》的灵感来源于一位西班牙建筑师的建筑作品。于画面中运用建筑元素,是何多苓绘画中并不少见的手法。画面营造了一片无人旷野,丛生的野草向远处倒伏,暗示着风的存在,一座原型是美术馆的圣洁建筑,伫立在画面的最远景。何多苓有意用“白盒子”替换中国画传统中的楼阁元素,将之与自然并置,作为“点景”之笔出现,在苍凉的自然中显得尤为神圣。
《杂花写生No.23-1》,何多苓,纸上木炭,79x54cm,2023
《杂花写生》系列则用另一种方式转化了古典元素。这一系列将植物花卉作为写生对象,将之笼罩在朦胧的笔触之下。这一效果得益于何多苓用黑色木炭在纸本上反复擦拭,模拟古画中常使用的皴法。在一片潮湿的雾气中,杂花的形体依旧清晰可辨,得益于颇具功力的骨法用笔。在创作的过程中,零碎的碳粉不免会被风吹起,艺术家则听凭这一自然过程的发生,任由其在画纸上营造一种无心插柳的“野逸”之感。
《人在春山外》,何多苓,布面油画,200x300cm,2023
《人在春山外》的标题,使人想起欧阳修的名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这幅三联画呈现出一定的弧度,有意模仿古代的屏风。何多苓曾提及,他绘画时会将一本徐渭的画册放在身旁,而并不翻看。不刻意挪用前人的元素,也不挪动已有的边界,而是保持绘画直觉,在不同的边界之间潇洒游走、来去自如。对于何多苓而言,“意在笔先”,一切转化仅需要由内开始。
何多苓手稿
与这些绘画作品一起出现的,是何多苓的作曲手稿。他早年曾自学音乐,有考虑过成为一名作曲家。这些手稿上的音乐符号显得汪洋恣意,似是随手之笔,而又合成了一根根收放有度的曲线,这或许是何多苓音乐创作中的视觉意味。何多苓的绘画与音乐作品都在同一个诗性的框架下,由此构建起一个互相勾连的意象世界,有如中国古代文人画传统中的“诗书画印”一般相互呼应。
毛焰
“兵分两路”
“边界与转化”展览现场 ©成都复星艺术中心
“兵分两路。”毛焰这样形容本次展览的创作思路。本次展览同时呈现了毛焰最具象的画作与最抽象的画作,在毛焰的职业生涯中,尚属首次。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关系与张力,一直是当代艺术所关注的主题。大多数艺术家仅探索其中一个方向,而毛焰也并没有打算使二者融合,而是同时保持对两个方向的大相径庭的摸索,将两者张力维持在最紧绷的状态。对此,他形容为:“两头跑”。
《已凝结或漂泊的No.3》,毛焰,布面油画,150x100cm,2023
“碎齿”与“已凝结或漂泊的”两个系列的画作,代表的是毛焰近年在抽象方向的尝试。大大小小的圆圈被艺术家勾勒在底稿上,这些圆圈被艺术家称为“心丸”,随着一层一层的笔触的添加,“心丸”的圆形轮廓逐渐变得隐微不可见,它们被颠覆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计其数的齿印,这些齿印则被艺术家称为“碎齿”,以破碎、零乱、无序的姿态现身于观众,将原有的规则几何图形打碎、推翻,最终重构。碎齿也许象征的是一种生命能量的受创,也许代表的是工业社会的齿轮转动时的冲撞痕迹,对此,艺术家所言甚少,在解读上,这些抽象作品保持着自身的开放性。
《小托马斯》,毛焰,布面油画,40x30cm,2021
《小托马斯》《戴帽的少年》都是对毛焰具象人物画的延续。它们自非只是外表上的写实,毛焰画面上的人物,往往处于一种凝神的思考状态。近作同样偏离了原型人物的束缚,也走向精神性的一面,通过这种对精神状态的写照,艺术家将我们拉入一种抵近虚无的思考。在另一幅肖像画《小师太》上,我们又看到了“碎齿”的元素,画面中的人物直视观众,而若干“碎齿”作为人物的背景出现,再一次增强了本次展览互文性的一面。
《小师太》,毛焰,布面油画,150x100cm,2022
《弘一法师和马列维奇》可能是最能寓示毛焰的艺术追求的作品。毛焰曾在不同场合提及,他将弘一法师抄写的佛经作为自己艺术上的一种向导:弘一法师颠覆了意识性的书法创作,而回归到朴素的写字过程,一字一字,不断重复,毛焰反复创作同一系列的肖像画的过程也是如此。画面中的黑方块,影射着马列维奇的抽象作品,但也或可理解为熟睡中的弘一法师所做出的一种沉思。
《弘一法师和马列维奇》,毛焰,布面油画,30x40cm,2021
相似的黑方块,还出现在了本次毛焰所展示的诗歌手稿上。毛焰常年居住于南京,他与韩冬等诗人的友谊广为人知,但在此前,他还并未公开展示过自己的诗作。对毛焰而言,这次是一个不小的颠覆。手稿里保留了大量的涂抹修改的痕迹,尽可能使观者抵达诗歌被创造和修改时的流变。一首诗歌甚至已全部被黑色方块所覆盖,把一切消去,推至极简。这种创作上的减法,似与艺术家的绘画创作有许多相契之处。从绘画到诗歌,毛焰的跨越与转化,同样搭建起了一个连续的结构。
毛焰手抄诗歌
何多苓与毛焰相识多年,他们的艺术创作也有诸多相通之处:纯粹、空灵,并带有古典偏好。漫长的艺术生涯,又都没有使他们陷入创作上的倦怠与简单重复。“边界与转化”使我们看到,两位艺术家仍在不断扩展自己的创作元素乃至创作方式,进入新的边界。他们的转化是对自身的挑战,这也许离不开多年积累的艺术语言,但更奠基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创造冲动。艺术史总在变动与生成,而真正的艺术家也并不停滞。
《纪念碑发射器》,张瑞麒,©成都复星艺术中心
与此次展览同期开幕的,是舍得·成都复星艺术中心名为“楼梯间”的公共艺术项目。复星艺术中心将馆内的楼梯间供给四位年轻艺术家展示作品。第一季招募了四位青年艺术家:张瑞麒、刘珂旺、谭昱冰与黄杰。四位艺术家的作品均不拘泥于材料形式,极具个性。艺术机构拓宽了展览的边界,而这些年轻艺术家的创新,也许预示着未来“转化”的另一种方向。
撰文/缪林芮
*图片鸣谢艺术家及成都复星艺术中心
正在展出
何多苓、毛焰“边界与转化”双个展
舍得·成都复星艺术中心
2023年6月20日至9月3日
“活成艺术家就是去做那个当所有人动作一致的时候,提前动员自己身上的潜能,创造出自己的行动,让集体动作变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