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尼·霍恩，《双水》，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两件，131.4（高）× 142.2（直径） cm 每件，2017–2019年。“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2023年
天气，是一种同时反映着个人和集体的事物，尽管天气可能会在同个时间内的多个地点表现出不同的状况，但实际上，天气都是人们所共同拥有的一种东西，一种能够共享的体验。艺术家罗尼·霍恩（Roni Horn）曾于2007年出版一本名为《天气反映你》（Weather Reports You）的著作，在这本书中，艺术家写道：“天气反映你，是集体自画像的一个开端，也是对于一个人、一个地方的比喻，这种比喻存在于物理上、形而上学层面，以及政治、社会和道德能量之上。”
罗尼·霍恩，《天气反映你》
艺术家罗尼·霍恩
霍恩在1975年获得罗德岛设计学院艺术学士学位，并于1978年获得耶鲁大学艺术硕士学位，她用具有文学性的表达方式，在作品中持续发问和探索。她的个人巡回展览“罗尼·霍恩也即罗尼·霍恩”曾经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法国阿尔尼翁朗贝尔艺术藏馆和美国波士顿ICA当代艺术机构展出。她的个人展览也曾在全球多个知名美术馆和艺术机构展出，包括奥地利布雷根茨美术馆、西班牙米罗基金会、巴塞尔贝耶勒基金会、德国法兰克福锡恩美术馆等。
罗尼·霍恩，《与白相对》，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两件，50.8 （高）× 142.24（直径）cm，2006/2018年。罗尼·霍恩，《这是我，这是你》，96幅显色打印照片，含支架及框，31.8 × 26 cm 每件，1997-2000年。“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2023年
在霍恩长达4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关于自然与人类、身份认同、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和性别等议题一直是她的艺术实践的核心，其通过对多种媒介的应用，对这些问题不断地发问，不断地寻找新的诠释方式和答案，在作品中展现着一种不确定性，用这种模糊且摇摆的不确定性，来呈现身份认知中的踌躇、犹豫。霍恩在中国的首次大型个展“非梦 亦梦”正在顺德和美术馆展出，展览中呈现了50组作品，涵盖了绘画、影像和雕塑等多种媒介，这些作品在和美术馆的内部空间中，给观众制造着一种不确定的相遇，也讨论着艺术家多年创作中的核心主题：关于身份、认知、定义和成双成对（Doubling）。
展览名称“非梦 亦梦” （A dream dreamt in a dreaming world is not really a dream… but a dream not dreamt is.）来自加拿大诗人安妮·卡森（Anne Carson）的诗集《清水》（Plainwater），这个主题反映了一种似是非是的情况，似乎是一个悖论的存在，而这恰巧也是霍恩创作的核心，事物往往都伴随着对立面而出现，两面性总是存在的。以卡森的诗句作为引言再次向观众抛出了一个无法确认的遐想——她仅指出诗句来源于中国古代哲学，却无法辨识具体是否来自庄子的《如梦之梦》：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把人生当作短暂虚幻的梦境，可是如果梦不是梦呢？那么人生怎么办呢？就把它当做是梦。
罗尼·霍恩，《一对金毯垫，献给罗斯和菲利克斯》，99.99%金箔，完全退火，两件，167 × 133 cm，1994-2021年 摄影：Roni Horn Studio
你就是天气
天气所投射的身份认知
霍恩曾经在1975年，20岁的时候第一次到冰岛旅行，并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定期回到这里，冰岛也在她的创作中有着特殊的重要性，与世隔绝的环境、独特的崎岖景观和多变的天气，对于霍恩来说成为了一个强大的灵感来源。她具有代表性的一组作品《你是天气》（You Are The Weather）就是在冰岛拍摄而成，她跟作品中的主角玛格丽特（Margrét）在冰岛各处旅行，并在多个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天气气候之下，拍摄了一系列玛格丽特的特写相片。她们在不同的天然温泉池子中，在经常性多变且无法预测的气候中拍摄了这组照片。我们可以看到，画面中的年轻女子时而处于阳光之下，时而处于多云的天空之下。尽管她没有做出夸张的面部表情，但仍然可以看到每张照片中的细微区别以及所传达出的情绪。而她的面部表情所传达出的恼怒或者不耐烦，有时便是由阳光或是风所影响和决定的。
罗尼·霍恩，《你是天气，第二部分》（局部），66幅彩色照片，34幅黑白照片，26.1 × 21.4 cm 每件，2010–2011年
而在为这场展览做准备时，霍恩与当时的模特在2020年和2021年一起回到当年的地方，重新拍摄了一组作品，在作品中添加关于时间的厚度，组成展览中的《你是天气，第二部分》。当观众走入展厅，会被这些照片所包围，虽然这些特写的相片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观众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未知，也正是艺术家在试图诠释的，关于身份的开放性和易变，她用镜头记下这些多变的时刻。无论是人物本身表情的变化，还是观众所投射和猜想的关于她时下的情绪与身份，都存在着一种不确定性。随着她的脸在冰岛的温泉中一次又一次地升起，这张无法被看透的脸，也同样没有显露自己的灵魂内核，她的出现，更像是一个无解的谜。观众所能看到的，更多的是不断变化的情绪和脸上的水珠，就如霍恩所说的：“这总是同一张脸，但却从不相同。当你与她共处一室时，你的存在激起了这些回应，你变成了天气。”观看者在猜测着人物的同时，似乎也是在投射着自己的欲望和思维。
当霍恩在不同的温泉池中一次次地按下快门，在1994年的7月和8月拍下了100张作品，将其集合成《你是天气》时，她扮演着一位天气的鉴赏家的身份，观察，并利用着关于天气的极为微小的变化，来反射其变化与人的身份的多变之间的共通点。
左起：罗尼·霍恩，《而 9》，颜料粉末、石墨、炭笔、彩铅、清漆、纸本，286.1 × 246.4 cm，2017/2020年。罗尼·霍恩，《而 10》，颜料粉末、石墨、炭笔、彩铅、清漆、纸本，312.4 × 260.4 cm, 2017/2020年。“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2023年
当透明不再透明
透明是一种幻觉
罗尼·霍恩，《精选的礼物，（1974 -2015）》（局部），67张喷墨冲印照片，2015–2016年
对于定义和认知的易变性，以及成双成对（Doubling）的概念，贯穿于霍恩的创作之中，她采用玻璃这种具有多重定义的材料来创作，当创作雕塑时，她会把观众放置于考虑之中，观众与雕塑之间的空间和距离，以及观众与雕塑的关系，形成了一种并置的关系。“Doubling”是一种探索不同点，也是探索身份的方式之一。而身份的定义，本身也具有多重性，身份可以被地点所影响，同样的物体在不同的地点中，能够产生不同的身份。当一组作品所包含的两件作品不再被放置在一起，而是在不同的房间中各有一件时，身份悄然发生了改变，当观众看到第一件时，它是独特的，而当第二件出现时，两件作品便成为了完全一样的物体，因为对“独特”的认知只会发生一次。
自1990年代中期，霍恩就创作了一系列实心铸造的玻璃雕塑，融化的彩色玻璃液体被慢慢倾倒入模具之中，在长达几个月的退火过程中慢慢成型定性，最终凝结成为实心的玻璃雕塑。玻璃雕塑的顶部通过火焰的抛光后，会呈现出略带弧形的光滑表面，如水面一般清澈透明。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退火的过程往往会使雕塑的侧面和底部留下粗糙的半透明痕迹。
罗尼·霍恩，《双水》，2017-2019年。罗尼·霍恩，《双水 v.4》（局部），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两件，132.08（高） × 142.2（直径）cm 每件，2016–2019年。“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2023年
此次展览展出了多组玻璃雕塑类的作品，例如《与白相对》、《双水》系列、《两个粉吨》等等，基本都是以成对的方式出现，分布在展厅的多个位置，使观众在参观的过程中，在处于不同的地点和展览章节时，去观察雕塑的内部，以及在不同的位置，雕塑表面所反射出的外部环境，由此来增强关于身份的关注。霍恩在展览中没有像普遍的布展一样采用人工灯源，她选择放弃打灯的方式来展现雕塑，希望雕塑本身能够与外部的环境互动，由此产生更多元的反馈。无论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还是阴雨天中，雕塑都能够与外部环境形成互动和对话，它们被置于一种永恒的变化之中，背离了单一的视觉标准。
玻璃这种材料本身所具有的两面性和矛盾性，也是吸引着艺术家使用它来创作的一大原因，艺术家在采访中表示，玻璃总是以固体的形式出现，但实际上，玻璃也是一种非常冷的液体，当它们被加热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变成液体。并且从化学的定义上来看，玻璃被认定为一种液体形式，这种关于物质的悖论也正是霍恩所感兴趣的。然而透明并没有使物体变得更加容易辨认，或者说在身份和定义上更加容易被确定，相反，在霍恩的观察中，透明可能反而会令人们更难去识别，产生疑惑，在她看来，透明的概念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一种错觉。当观众望向这些作品的内部时，他们所看到的，是一个既是液体，又是固体的物体，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物体。
罗尼·霍恩，《逝去的猫头鹰》，2张虹膜照片，29 × 29 cm，1997年 © Roni Horn 摄影：Francois Deladerrière
左起：罗尼·霍恩，《一对金毯垫，献给罗斯和菲利克斯》，1994-2021年。罗尼·霍恩，《两个粉吨》（局部），实心铸造玻璃、磨砂玻璃表面，两件，22.9 ×101.6 × 152.4 cm 每件，2008年，Private collection, New York. 罗尼·霍恩，《即》（局部），15对成双油墨喷绘，棉浆纸（30幅），22.9 × 101.6cm 每件，2008–2009年。“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展览现场，2023年
在更近期的作品中，霍恩不再追求完全光滑无暇的玻璃表面，而是会留下一下制作过程中存留在表面的痕迹，例如看到玻璃液体浇灌到模具后表面留下的一点点液体凝结成固体的过程的痕迹。一些退火过程中产生的痕迹也被保留下来，当表面不再如水面般透明清澈，如果透明总是让你怀疑，让身份更难被定义，那不再透明的物体，是否有让身份的定义变得更加容易被辨认？答案也许需要每一个观众去探索。
霍恩总是强调观展时的“体验性”，无论是她自己的看展经验，还是对于观众。当她走入一场展览时，会扫视一圈，找到与自己有共鸣的作品，并花大量时间与其相处，从而形成自己与这件作品之间的独特联系。霍恩的作品似乎隐藏着纵向与横向两个方面的积累，在横纵交叉之处，汇聚成一件看似形式简单的作品，但实则是其中的含义浓缩至此。横向是在一个相似的表现形式下，探索着外部环境的变化，以及环境与物体之间的关系变化时，对于身份和定义的影响与不同。时间的重量是一个纵向因素，无论是雕塑还是绘画、摄影，都需要经历长时间的创作过程，从而塑造着记忆，正如艺术家所说，记忆是一种配对（Pairing）——是自我所发散的他者。
撰文/林佳珣
*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艺术家、豪瑟沃斯与和美术馆提供
展览现场摄影：JJYPHOTO
正在展出
罗尼·霍恩：非梦 亦梦
A dream dreamt in a dreaming world is not really a dream… but a dream not dreamt is.
和美术馆，顺德
2023年6月7日至10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