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利时小城布鲁日的圣母教堂中,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圣母与子”安静沉默地伫立在凡·代克的耶稣像旁边,圣洁无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她在二战期间,曾经历大部分欧洲艺术珍品的命运:被掠走,被藏起,被归还,或依然不知去向。幸运的是,这尊美丽的大理石像被“古迹卫士”(MFAA)在奥地利的Altaussee发现,归还回布鲁日。
正在国内院线上映的影片《盟军夺宝队》(The Monuments Men)声称是重现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其实这段历史在西方艺术史领域里从未被遗忘,也未敢被遗忘。希特勒在二战期间不仅迅速扩张自己的陆上帝国,也把几乎所有热情投入在建立自己的艺术王国上。希特勒本想将建在奥地利林茨的元首博物馆(Führermuseum),作为承载全欧洲艺术瑰宝的最大战利品呈献给历史,然而现在这个梦想永远不会完工,带着分散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带着耻辱,悲伤,希望,重拾与谜团,永远成为世界艺术史上被激起的最大涟漪。
米开朗基罗雕塑“圣母与子”
影片的主角“古迹卫士”全名“古迹,艺术和档案行动组”(The Monuments, Fine Arts, and Archives program),找寻被纳粹抢掠的绘画,雕像,家具,地毯和手稿,物归原主;同时也保护古迹文物在战争中不被盲目破坏。虽归属于盟军,却是在1943年由美军带头帮助成立,这也可以看作是电影中美国充当“世界文明维护者”的精神来源。事实上,这一队伍由来自13个国家的350多名艺术专家组成,“古迹卫士”的行动也在极大程度上依赖着欧洲艺术史专家和博物馆学家的专业性知识。
电影中,Claire在摇曳的巴黎夜色下以极其浪漫的方式把自己整理出的目录交给了James。Claire的原型是国立现代网球场美术馆(Jeau de Paume Museum)的馆长Rose Valland,一个极其坚硬强势的女人。德国人利用美术馆的空间存放从巴黎犹太人的手中掠夺的艺术精品,精通德语的Rose Valland装作不通德语,详细记下了纳粹转移艺术品的记录。古迹卫士们也依靠这完整的目录辨认出了被劫掠的艺术品,得以物归原主。这看似是Rose的机智拯救了一批艺术品的命运,其实是西方艺术史严格的目录研究方法最大程度上保全了自己。
Rose Valland(左)与她的扮演者凯特·布兰切特(右)
在西方艺术史学术界,古典与当代最大的分界之一就是方法不同:古典多重保存,追查历史,越清晰还原越好;当代多重视依然活跃的化学反应,碰撞越激烈越好。经典西方艺术史考据方法中对作品来源的严格追查和记录使得还原每一件作品的拼图成为可能,从这个意义来说,每一件大师作品本身就是一部历史,充满变幻诡谲。同时,这种严格的追查也使得“战利品”的合法性与合乎道德性被摆在镁光灯下。似乎二战之后,每一个博物馆的大师名作都要接受一番名曰“道德”的追问,从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到去年伦敦国家美术馆展出的克里姆特,再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巨大收藏,“战利品”与“物归原主”便成为永远不可能有终端的争辩。有趣的是,西方艺术史这番严谨的档案学与研究论以德国为为首。或是,若二战的结果完全不同,希特勒的元首博物馆真的建成,那也许会变成艺术史上的一个巨大奇迹。
据说仅仅至1944年的夏天,西欧运往德国的艺术文物就装了137列铁路货车,其中稀世级别的绘画就上万幅。第三帝国幻梦破灭之际,关于希特勒发布的销毁全部艺术品及炸毁铁路建筑的“焦土政策”(Nero Decree)的执行力度几乎决定了这些被掠夺艺术品的最后命运。更令人信服的史实是,希特勒毫不犹豫地下令销毁他所形容的包括立体派,超现实主义在内的“堕落艺术”,至于藏匿在各个地点的大师杰作,哪些被销毁哪些被藏起不曾被知晓,也成为了艺术史中巨大的未知黑洞。盟军,俄国人,美国人,幸存的犹太人和活下来的德国人,失踪的艺术品究竟被永远销毁化为灰烬还是深埋在世界某个角落将成为沉默的秘密,我们永远不得知晓。古迹卫士的努力换回了大量艺术品的物归原主,但这永远不是故事的全部。
美国士兵在詹姆士·洛里莫馆长的指导下运送寻回的艺术品,洛里莫后来成为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馆长。
洛里莫的扮演者马特·达蒙(左)
2013年11月,在慕尼黑一位艺术交易商的公寓里发现了1200多幅曾经的“纳粹战利品”,专家确信这其中曾有一部分确实经过“古迹卫士”的手,这则冰山一角再次使“物归原主”变得扑朔迷离。我们依然只能依靠照片依稀辨认波提切利的《一位男子的画像》或是拉斐尔的肖像,感叹梵高和莫奈最闪光的两幅作品依然命运未卜,将每一本目录印有‘missing’这个词的页码静静折起一角,默默祈祷这些伟大的杰作有一天终会出现。找寻这些扑朔迷离的线索,是每一位艺术史专家的毕生愿望,每一幅画作简洁清晰的标签旁边都是他们蜜蜂一般无声勤劳的努力。“古迹卫士”也是the monumental men——不朽的人。撰文/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