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和艺术有时会成为文化认同和公众敏感 话题的战场，进而导致博物馆和画廊进行自我审查。“后查理周刊时代”的安保担忧，迫使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将网站上的一幅先知穆罕 默德像撤下。据一位发言人说，此举是“基于我们的安保团队做出的决定，毕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访客、员工、建筑和收藏”。
▲ 今年1月7日，法国讽刺漫画杂志《查理周刊》编辑部遭遇袭击，12名工作人员遇难。在事件发生后不久，比利时的博物馆曾出于安保的考虑而取消与该周刊有关的展览。点击图片，回顾《查理周刊》事件的报道
还有一起事件涉及被判恋童罪成立的艺术家格雷恩·欧文顿（Graham Ovendon），博物馆已将他的大部分画作图片从网站撤下，“因为画中人可能跟他被判的罪行直接相关。”泰特美术馆也从网站上撤下了绝大多数欧文顿的画 作，理由是“不可能确定是否跟罪行存在关联，因此作品将不能在线观看”，不过在泰特不列颠的版画和素描展厅还是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旨在“保卫自由表达的权利”国际组织“审查指数”（Index on Censorship）新发布的法律意见，对博物馆和画廊展出争议性作品的决策或许会有所帮助。该组织为艺术机构给出的指导意见部分内容已在其官方网站上 发布，讲解何种内容是为法律所容许的。但是令各方产生迥异看法的灰色地带仍然会存在，这可能会导致与警方的分歧，对公立机构来说会很尴尬的。而且，不管法 律怎么说，艺术机构还是会遭到公众抗议，有时甚至还会引发安全问题。
文化机构的自我审查正在倒退？
展出争议性作品的机构可能会陷入非常复杂的境地。2009年，警方要求泰特将理查德·普林斯（Richard Prince）“重新诠释”的一张幼年波姬·小丝（Brook Shields）的裸照撤下，否则可能会遭到检控。普林斯的作品此前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过，没有遇到这类问题。
▲ 理查德·普林斯作品《Spiritual American》（1983年）“重新诠释”了幼年波姬·小丝的裸照。在以上来自美国惠特尼美术馆的音频介绍中，你可以了解艺术史学者对这件作品的解读（图片、音频来源：惠特尼美术馆）
今年3月，巴塞罗那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in Barcelona）展出的一件雕塑作品表现了一名玻利维亚活动人士及一只狗在和胡安·卡洛斯国王性交，因为这件作品，馆长和两名高级职员或辞职或被解职。
2014年9月，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Barbican Art Center）取消了行为作品《证物B》（Exhibit B）的表演，作品在一个“人类动物园”里摆放了一些基本上静止不动的黑人演员。作为一名南非白人，艺术家布雷特·贝里（Brett Bailey）的本意是反殖民主义，但很多人觉得这是种族歧视。展览在伦敦滑铁卢站地下的一个巴比肯馆外空间进行，那里氛围虽佳但十分狭小，由于混乱的抗 议活动威胁到了访客的安全，警方建议停止展览。巴比肯的艺术总监露易丝·杰弗里斯（Louise Jeffries）对停展感到遗憾，但解释说警方提出了建议，很难不照做，“我们没有退路，如果我们拒绝了他们，结果有人受伤了呢？到时候我们就很难办 了。”
▲ 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布雷特·贝里的行为作品《证物B》局部
▲ 2014年，人们聚集并抗议巴比肯艺术中心展出布雷特·贝里的《证物B》
文化机构还会出于政治原因做出不必要的自我审查。今年3月，英国前文化部长玛莉亚·米勒（Maria Miller）主持了一次会议，探讨在遭到抗议活动威胁时，如何保护艺术表达自由。会议主办人、“审查指数”联合艺术制作人朱莉亚·法林顿（Julia Farrington）说：“我们目前看到的自我审查程度，绝对能说明我们是在倒退的，必需采取行动，做出一些改变，让抗议和争议性的艺术表达都能继续下 去。”
展出，还是撤下？
“审查指数”新法律意见是由法林顿负责的，此举旨在帮助文化机构了解它们的权利和职责所在。她说，媒体专业的学生都会去学媒体法律，可是“我们却造就了大量对 权利和法律一无所知的策展人和制作人”。她列出了法律和艺术表达自由可能发生冲突、存在“争议和模糊”的五个主要领域：公共秩序、儿童保护、淫秽、种族和 宗教仇恨，以及反恐怖主义。
英国白金汉郡威科姆博物馆（Wycombe）前任馆长理查德·德佩耶（Richard de Peyer）举的一个例子，说明了一些博物馆每天要面对的自我审查。他曾试图探究约占当地15%人口的巴基斯坦裔所处的紧张状态。这家博物馆的收藏中包含两张本地的海报，由（现已被定性为恐怖主义组织的）“侨民”（Al Muhajiroun）组织制作。一张呼吁人民不要投票，另一张宣扬恐同。他提出通过展出这两张海报来“反映穆斯林社群与英国政府之间的对峙”。
但威科姆博物馆是由当地政府管理的，德佩耶手下的员工们十分紧张，要他不要展出海报，因为“感觉政治上是不会被接受的”。他对员工们的怯懦不以为然。“这种 表达背后不存在什么人所共知的东西，展出某个东西，不等于博物馆认可它。”他认为，和“不愿冒险、只知自保的中层经理人”的假设恰恰相反，当地政治人士会支持他。
博物馆展览应不应该涉及敏感话题？
不过，有的博物馆会勇敢一些。2010年，伦敦本·乌里犹太艺术博物馆（Ben Uri museum of Jewish Art）举办了一场展览“十字架的宗旨：耶稣受难形象的冲击与思考”（Cross Purposes: Shock and Contemplation in Images of the Crucifixion），探究20世纪对耶稣受难的呈现，《犹太纪事报》（Jewish Chronicle）称展览引发“群情激愤”。一些曾经的支持者要求现任首席执行官的戴维·格拉瑟（David Glasser）封杀展览，《犹太纪事报》一篇文章报道称，他们的理由是耶稣受难的形象“两千年来一直在煽动基督徒迫害犹太人。但是不是说一个博物馆，尤 其是一个犹太博物馆，就应该有禁忌，有一些不能触碰的话题？我们该不该在社区中谈及敏感问题呢？应该。”
耶稣受难展的策展人是内森尼尔·海普伯恩（Nathaniel Hepburn）。他最初是为肯特的麦斯卡尔斯画廊（Mascalls Gallery）制作这个展览，当时“考虑的只是艺术史，没觉得有别的问题”。但在本·乌里，“我们背上了各种各样的骂名”。
在法律边缘的努力
海普伯恩近日成为迪奇灵艺术与工艺博物馆（Ditchling Museum of Art and Craft）馆长，该馆收藏了埃里克·吉尔（Eric Gill）的作品。让他感到不满的是，博物馆没有公开地谈论吉尔那骇人听闻的人格。菲奥娜·马卡锡（Fiona Macarthy）的传记在1989年出版后，吉尔放浪形骸的生活已经人所共知，书中揭露他有乱伦、恋童和兽交的行为。然而迪奇灵博物馆对此只是说，“吉 尔在世时，争议和纷扰他个人生活的一部分，在今天也仍是他的传奇的一部分，”等于什么都没说。
▲ 在迪奇灵艺术与工艺博物馆中展出的埃里克·吉尔雕塑作品。吉尔是英国艺术与工艺运动中的重要人物，同时，他作品中强烈的色情意味和他的恋童癖倾向也是他最为世人讨论的方面
海普伯恩在考虑如何把吉尔的人生更完整地呈现出来。“以当下的风气，很难去触及恋童癖的问题，媒体会来煽风点火；我们需要有一个周详的打算。”他想第一步应 该先讨论，因此正在筹办一场研讨会。“我们职责是去面对问题，这样接下来要去呈现那些故事的时候，我们可以更有底气。目前的展览是畏缩的，一定程度上是因 为我们还没有完成内在的思考。”
和媒体一样，博物馆和画廊有时需要在法律的边缘奋斗，至少会挑战警方的指示。越来越多的人建议博物馆，不要满足于成为艺术和历史的庙宇。除了“审查指数”的 意见，良心遗址国际联盟（International Coalition of Sites of Conscience）还发布了“对话指南”，帮助博物馆就“查理周刊”等敏感的当代事件展开讨论。英国文化领域从业者团体What Next正在筹划一项行动，向面临困境和声誉危机的机构提供援助。美国国家反审查制度联盟（National Coalition Against Censorship）也发表了克服争议的指导意见。
但是，正如巴比肯的露易丝·杰弗里斯所说，总有些事情是没法计划的。《证物B》引发的抗议活动之激烈，“完全超出你能预料到的程度。”她说公众的反感“往往 来自一些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试图去避免冒犯别人是毫无意义的。正如苏格兰笑星弗兰基·博伊尔（Frankie Boyle）所说：“这个星球上有太多的看法，意味着无论说什么总有人会被冒犯。”
撰文｜Maurice Davies
翻译｜经雷
Maurice Davies
本文作者是一位博物馆顾问，也是伦敦国王学院的研究员。曾在英国博物馆协会工作。Davies曾任《博物馆期刊》（Museum Journal）主编、曼彻斯特美术馆、泰特美术馆策展人。
在德国被撤展的巴尔蒂斯：
多余的欲望，还是无辜的艺术？
2014年，一场原定在德国弗柯望博物馆（Museum Folkwang）举办的巴尔蒂斯展览被撤销。这位以绘画半裸少女闻名的艺术家在晚年也意识到自己的作品给人带来了困扰，不过他也表示自己是无辜的。那么，这次发生在《查理周刊》事件之前的撤展到底是欧洲博物馆过于保守的自我审查，抑或问题在于巴尔蒂斯的创作倾向？点击查看以下文章，也许能有助于我们对这一问题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