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吉奥·卡特兰,《美国》,2016
一只用18K金打造的马桶在2016年到2017年间被安装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里,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前来打卡围观。这件由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Maurizio Cattenlan)创作的《美国》(America,2016年)部分致敬了杜尚1917年的作品《泉》,一个倒着放的、由艺术家签名的男性小便池。
如果在Instagram上搜索#金马桶(#goldtoilet),你会看到很多人坐在卡特兰的马桶上自拍,摆出各种创意动作,这些行为一定会让反叛者杜尚笑出来。“观众促成了这件作品,而且在过程中也消费了这个促成的行动。当人们围着金马桶拍摄自己的小便和大便时,事情变得有些淫秽起来。”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Museum)的艺术总监马西米利亚诺·吉奥尼(Massimiliano Gioni)说道,“在某种意义上,在那个分享的瞬间作品被完成了。那个瞬间也明晰地展现了这件作品的复杂性,因为它带出了人们的丑恶一面。”
对照《美国》这件作品,吉奥尼说:“是公众的拍摄与社交媒体的传播促成了这件作品。那些原本是自由与享乐的时间,被转化成了一种联合劳动,并最终生产出了这件艺术品。卡特兰的马桶促使人们进行反思,那些拍照分享的瞬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近日新鲜出炉的《艺术新闻》2018全球博物馆调查中,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天堂般的身体》以165.9万的访客总量成为2018年全球最受欢迎展览。博物馆官方Instagram账号发布的一条展览推送获得了5.2万余条点赞,标签#MetHeavenlyBodies下有超过3万条推送。随着展览的访客更多地将自己的体验分享在网络上,策展人在筹备展览时是否应该迎合该趋势以最大化影响力?
博物馆已经习惯手机作为访客的必备附属品存在了,早在2014年,伦敦英国国家美术馆就取消了禁止摄影的规则。而现在,那些由手机拍摄的照片正在充当向导的角色,驱使人们前往一个又一个展览和收藏,社交软件Instagram在其中的推动作用尤为突出,它已经成为美术馆访客交流自己观展体验的首选工具。是否适合发到朋友圈里已经成为了某些展览的评价标准。但是,美术馆和博物馆是否对这种程度的交互和社交网络风潮有所准备?
“画廊、博物馆等机构对于在它们场地内的摄影行为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改变来得非常快。”伦敦海沃德美术馆(Hayward Gallery)的高级策展人克里夫·劳森(Cliff Lauson)说。2018年,劳森在海沃德美术馆空间内的展览“空间转换者”(Space Shifters)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空间转换者”展览现场,海沃德美术馆
艺术评论家海特·珠旦(Hettie Judah)曾在《独立报》(Independent)上写道这个展览很可能最终会变成一场“荒诞的自拍狂欢”,后来证明她的预测是对的。但是劳森说在他筹划展览的时候,适合拍照分享这一项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艺术永远是中心。“这场展览是关于艺术家如何使用创新性的材料来创造出独特的体验,让访客本身也成为展览的一部分。”他说,“想要保存、摄影和分享给朋友的冲动是我们当前所处的体验经济的延伸。所以访客有冲动去做他们早已习惯的动作并不让人惊讶。”
“空间转换者”展览现场,海沃德美术馆
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Museum)的艺术总监马西米利亚诺·吉奥尼(Massimiliano Gioni)建议任何一个优质展览都应该有一些非常上镜的瞬间。“优秀的场景设置有着一种简洁的特质,让它们在图片中看着很棒。能否拍出好照片成为一个展览优质与否的测试。但是,如果你只为拍出好照片而做了一场展览,那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美国华盛顿特区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SAAM)和伦威克美术馆(Renwick Gallery)的对外事务与数字战略总管莎拉·辛德(Sara Snyder)表示,她第一次体验到Instagram带来的巨大病毒传播式效果是在2015年,当时伦威克美术馆迎来了翻修后的第一场展览“奇迹”(Wonder)。
Gabriel Dawe, Plexus A1, 2015. Photo by Ron Blunt @SAAM
“这个展览包含9件场域特定艺术作品,它们都有着房间大小的尺寸,有变化,带给访客极度美好的沉浸式体验。”她回忆道,“这个展览在Instagram上引起了轰动。我们完全没预期到人们最后会用’Instagram展’来形容它。策展人目瞪口呆,还亲自注册了Instagram账号来阅读人们的评论。”对于美术馆工作人员来说,见证莎拉口中的视觉口碑也是一次革命性的体验。“偷听人们谈论这场展览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以及他们的感受非常有趣。”
Janet Echelman’s 1.8 Renwick. Photo by Ron Blunt @SAAM
韩美裔艺术家徐道获(Do Ho Suh)去年在SAAM举办的展览是2018年访客人数最多的当代艺术展,也自然伴随着洪水般的Instagram效应,但是辛德说在筹备这场展览时他们并没有想要吸引Instagram用户这件事。“我不知道有任何策展人会把Instagram放入自己的待办清单里。说真的,他们并不会这么想。”
辛德和吉奥尼都将当代艺术展和辛德口中的“Instagram特供”展览做了比较。后者的例子有冰激凌博物馆,它从纽约的一个充满糖果色的互动式快闪展开始,最后成为了一个落地洛杉矶的永久性波普艺术馆,展品包括正在融化的冰棒丛林和访客可以跃身进入的亮片池。Instagram风潮已经影响了策展活动。
冰激凌博物馆,迈阿密
#museumoficecream 在ins上有18.7万条推送
6月,新当代艺术博物馆会展出阿根廷艺术家玛塔·米努辛(Marta Minujín)的作品《混合与困惑》(La Menesunda,1965年)。吉奥尼形容这件作品为“一件非常早期的装置艺术或者环境艺术”。他想要展示这件作品的原因是米努辛参与了纽约1960年代反文化风潮,该风潮促成了偶发艺术和环境艺术的出现,“我想要展示一位阿根廷艺术家对于这一全球性运动的贡献,而她还尚未被人熟知”。
玛塔·米努辛,《混合与困惑》,1965
同时这场展览也暗暗批评了冰激凌博物馆这类现象。米努辛作品是“一系列可交互的场景”,包括一间有一对情侣躺在床上的房间,一个有着亮片和风扇的镜面空间,以及一间美容院,在那里有专人为访客上妆。“它们类似于今天的Instagram博物馆” 吉奥尼说道,“我们想要展现先驱者的实践,也向我们自己抛出疑问’在这个无止境的再生与数字传播的年代,博物馆意味着什么?’”
有些专为Instagram设置的快闪空间也会为自己贴上“博物馆”的标签,这让吉奥尼感觉好笑。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快闪店十分依赖访客在社交网络上的体验分享。“访客不再是参与者,而变成了工人以实现这个机器的持续运转。”这个特征也没有逃过艺术家的眼睛,毕竟杜尚曾说过“有创意的实践并不只由艺术家一个人创造。观众在与外界阐释这件作品时,也加入了自己的内在成分,因此也对该创意实践出了一份力。”手机正是能够完成这一任务的强大工具。
吉奥尼认为《美国》“实际上是在讨论沟通,讨论当前的以Instagram为主要媒介的自我暴露与网红名流的现象”。这一种现象毫无疑问将继续影响美术馆以及美术馆访客。(撰文/Ben Luke 译/娄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