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至关重要。它不只是在权贵间倒手的商品或浮夸生活方式的俗艳点缀(没错,就是在说你呢,路易威登的 Jeff Koons 手袋)。蓬皮杜中心的策展人克里斯汀·马塞尔(Christine Macel)在她所策划的威尼斯双年展主展览“艺术万岁”(Viva Arte Viva)中,用一份宣言为艺术该扮演的角色做出了更宏大的诠释:艺术有能力团结大众、弥合分歧、开启心智甚至改变万千生命。看到这里,一切还很美好。
她所策划的展览前半部分位于绿园城堡(Giardini)。在核心区域,马塞尔邀请了丹麦与冰岛混血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与弗朗西斯卡·冯·哈布斯堡(Francesca von Habsburg)的 TBA21 基金会合作,建立了《绿灯》(Green Light)工作坊。40几名居住在威尼斯工业区梅斯特雷(Mestre)的难民——大部分是非裔——在此制作灯具(灯具以每件250欧元的价格出售,收益将反哺此项目)。公众可以参与进来,与难民们一起制作灯具并倾听他们的故事。有些人参与了,其他人只是掏出手机尴尬地拍张照片,然后快速溜走。这,就是作为社会实践的艺术。在这种实践里,作品销售所得可以直接使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群受益。可是……
▲ 埃利亚松的《绿灯》项目现场,图片来源:Studio Olafur Eliasson
在《艺术新闻》国际版的内部,这个项目引发了激烈辩论。有些同事相当欣赏。而我不。至少不在这个语境中。一切将难民当作展品在艺术展览上展出的想法在我看来都不大对劲。当事人确实知情且同意,但他们真的有更多选择吗?他们是否有资本拒绝埃利亚松的邀请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推到公众面前招摇,而不是策划一个让他们远离镜头关注的项目呢?让对此真正感兴趣的观众自己去寻觅好了,其他人可以用手机拍点别的。讲到底,这并不是艺术为难民服务,而是是难民在为所谓的艺术与策展观念服务。
在军械库(Arsenale)展区,情况也差不离。巴西艺术家埃内斯托·内图(Ernesto Neto)的作品《圣地》(A Sacred Place)看上去可能充满善意,实则极度自私。这件装置最显眼的部分是由黄麻和棉混纺制成的高耸帐篷,帐篷包围着一片用植物装饰的空间,地上铺满木屑以及一些坐垫。这件作品旨在从结构上复制生活在亚马逊热带雨林中 HuniKuin 原始部落举办仪式的会场库比卡瓦(Cupixawa)。这些部落人民在类似这样的帐篷里聚会,一起喝 ayahuasca,这是一种植物制成的致幻剂。据说如此能让他们与自然连通,还能“治愈病态的当代社会的伤口”。生怕我们观众不知道他本人与 HuniKuin 部落进行了直接接触,内图邀请了几名原住民戴着部落节庆时用的羽毛头饰盛装出席展览现场。在展览开幕式的表演中,他们坐在帐篷里,内图一直在发言。如果这个项目是为了让世人听到 HuniKuin 部落的声音,为什么艺术家本人一直在发声呢?
▲ 盛装出席埃内斯托·内图作品展览现场的 HuniKuin 部落原住民,图片来源:The Art Newspaper
我显然没能领悟这个对原始部落帐篷精心设计的再创造想要表达的意涵(或许喝一点 ayahuasca 能帮助领悟)。但在我看来,欧洲人将土著人从非洲或者美洲带回来当做庭院中的宠物或者异国情调的奇趣收藏,才开始了将弱势群体当作展示品的时尚风潮。这是否是当代艺术一个让人不安的新趋势?
马塞尔策划的展览里,不乏这样显示艺术疗伤能力的例子。一件视频作品记录了美国编舞家安娜·哈尔普林(Anna Halprin)的《行星舞》(Planetary Dance)——一群中产阶级白人在加州马林县(Marin County)的山顶上吟唱呼喊、绕圈奔跑,表达着他们对战争与暴力的恐惧。哈尔普林在1981年推出了这个演出,声称要把塔玛佩斯山(Mount Tamalpais)从一个针对女性登山者的连环杀手那里“重夺”回来。哈尔普林上演了《行星舞》,然后杀手就被抓住了!好神奇啊。
▲ 在此次双年展上播放的《行星舞》视频静帧,图片来源:Designpark
参演《行星舞》也许会很有趣,甚至能改变人的一生。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去跳过。我所知道的是,耐着性子看完《行星舞》的视频,既不有趣,也不会改变谁的一生。还有另外一个视频拍摄了在1971年的科隆,一群戴着彩色面具的人正在吃一顿同样五彩缤纷的自助餐——这是安东尼·米拉尔达(Antoni Miralda)与合作者们的作品《四色仪式》(Ritual in Four Colours)。作品中展示了红色和绿色的意面,一群人在吃它们。观看这个视频就好像逼你去看一群陌生人拍摄的旅行快照:毫无意义。
徜徉于马塞尔策划的展览两次,我心中充满疑问。为什么要出现这么多的缝纫呢?哦,我懂了:这是家务活儿、女性的活儿、这个活儿很重要、这个活儿又被低估了。但缝纫在本质上是艺术吗?它不是。台湾裔艺术家李明维(Lee Mingwei)创作了一件非常悦目的装置作品《缝补计划》(The Mending Project)。艺术家或者另一位表演者缝补观众拿来的破损衣物,然后将每件衣物用一根线与墙壁相连,最终这些彩色的线汇集成一道彩虹。其他缝纫项目呢,还是少说为妙。
▲ 李明维在此次双年展上呈现的《缝补计划》展览现场,图片来源:La Biennale di Venezia
第二个问题,马塞尔真的相信艺术可以阻止犯罪吗?还有为什么吃一盘红色的意面是一种艺术行为?本届双年展确实有一些有趣甚至是伟大的作品,比如以英国雕塑家卡拉·布莱克(Karla Black)、瑞士艺术家朱利安·夏西埃赫(Julian Charrière)以及巴西的视频艺术家埃森·赫拉克利托(Ayrson Heráclito)三位为代表的一些艺术家的创作,但他们被搁浅在一片了无生趣的作品之海中。
矛盾的是,尽管马塞尔努力向人们争辩艺术远远不只是艺术品交易市场,她完全忽略了艺术所具有的力量:以视觉呈现让观者惊叹沉醉,或者吸引我们去探寻其复杂的特质。这个展览迂腐卖弄、充满说教,甚至有时引人反感。这是一场严重事与愿违的试验。(撰文/Cristina Ruiz 译/叶晗)
*本文作者系《艺术新闻》国际版前编辑,文章发自她参加的第9次威尼斯双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