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展览策展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时装学院主管安德鲁·博尔顿介绍本次展览
“镜花水月”展览现场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中国:镜花水月”(China: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自5月7日开展至今已有近一个月,相对于美国媒体感叹于精妙的服饰与传统中国文化元素之间的碰撞,展览也引发了一些学者尤其是中国学者的反弹。
《华盛顿邮报》的评论文章《中国幻想:为何大都会新展是一场美丽的大谎言》(The Fantasy of China: Why the new Met exhibition is a big, beautiful lie)重申了策展人安德鲁·博尔顿(Andrew Bolton)的策展思路,也即是,这场展览并没有打算把展品放在中国历史之中去考量,那些精美的刺绣、丝缎和高级礼服也没有承载政治、人文或东西贸易的复杂关系,而是要“给人以幻想”。
而争议则多集中于两个方面:展览中几乎无关中国文化本身的幻想以及嫁接有文化挪用主义的嫌疑;而在开幕现场亚瑟·赛克勒展厅,元代巨幅壁画《药师佛绘图》、龙门石窟浮雕《北魏孝文帝礼佛图》等佛教文物成为华服的背景,暴露在闪光灯下,有遭到不可逆破坏的可能。
中国风(Chinoiserie)的当代延续
张旭《肚痛帖》拓印
以张旭《肚痛帖》为素材的迪奥高级定制时装
本次展览的策划方大都会时装学院(Costume Institute)可以说是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的独立王国,虽然坐落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但他们有自己独立的展厅、预算、新闻发布渠道以及自己的审美偏好。本次展览将高级时装与中国传统艺术及电影对照展陈,借以呈现中国意象在西方时尚界的回响。在某种程度上,本次展览更像是时尚界的“照常营业”,隐藏于这种表象下,是一种对文化杂糅的考据。这种风格与思维在时空中的混合,正是表现了文化的非纯粹性。
本次展览策展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时装学院主管安德鲁·博尔顿
围绕本次展览,一些评论指出展览的态度过于守旧。在上周的大都会内部小型交流会上,安德鲁·博尔顿重申本次展览正是展现了“西方长久以来对东方文化的挪用与组合”,侧面回应了这一评论。
现藏于法国卢浮宫的美蒂奇瓷器(Medici porcelain),这种产自佛罗伦萨的陶瓷是欧洲成功仿制中国瓷器的最早案例之一,约产于1575至1587年间
或许从华人的角度来看,将时尚这个舶来词与瓷器、书法以及佛教艺术这些中国传统文化并置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抵触。但在历史上,西方对于东方这种异域情调的钟爱,也经历着反复。在殖民主义时期,18世纪伊始,欧洲带着一种拥抱未知的心情去看待中国。中国风(Chinoiserie)席卷欧洲,创造了一个庞大的基于中国奢侈品的广阔市场,包括丝绸、折扇、瓷器与漆器等等。从当时的中国工匠根据欧洲口味专门生产,到欧洲人基于自己理解的中国风格在欧洲打造,Chinoiserie演变为一种与原本的中国文化渐行渐远的奇异而华丽的混血产物。
18世纪的法国对来自中国的瓷器十分着迷。这些进口瓷器常被用作摆设,并且常被加上金属把手或镶嵌。伏尔泰曾认为,当时的欧洲人只会“欣赏、粉饰,并且模仿”来自中国的作品
19世纪开始,欧洲逐渐地把这种对中国风的痴迷转变成了对资源的掠夺。当中国抵制这种掠夺时,其受欢迎的形象发生了改变。曾经是童话般的雍容华贵变成了野蛮的统治者与异教徒。这些历史变革并没有被轻描淡写地在展览中略过,而是印在了画册中和展墙上。不可否认,时尚并不是一个讨论这些历史遗留的最佳载体,反而在西方与东方同时不断地创造与延续成见。
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和谭燕玉(Vivienne Tam)设计的裙子
展览还包括一组印满了毛主席头像的裙子,以及革命服饰的变种。在波普浪潮下,西方设计师对东方元素进行了组装与重构。事实上,本次展览中大部分服饰展品来自于1980年代后期,正是安迪·沃霍尔的工厂(The Factory)打破大众文化与艺术之间壁垒余波未了之时。从这个角度来看,本次展览可以被看做一次大众文化与艺术的碰撞,以及中国文化符号在两者之间穿梭的切片。
这些曾经被固定的文化符号,如同一个可变的能指,不断地使用赋予了他们特殊含义,在不同时间与地域进行的解读也在不断地影响符号的发展。或许最合适的方法是透过当下这枚镜头,回溯过去,“借今论古”。对此,展览的名称已有所暗示(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 直译为“透过玻璃看”),如策展人所言,“我们看到的不过是透过玻璃折射模糊的虚像而已”。
特殊涂层隔绝光线与空气
举办“镜花水月”展览之前赛克勒展厅中的《药师佛绘图》壁画
“镜花水月”展览开幕时,展览艺术总监王家卫在壁画前发言
在交流会中,策展人安德鲁·博尔顿也提到了大都会使用科技手段,如特质的涂层来保护这些脆弱东方藏品免于受到展厅空气与光线的伤害。
大都会的文物保护与修复部门下分物件、绘画、纸质、照片与织物修复与保存单元,除此之外,还特设有亚洲文物修复与保存部。大都会亚洲馆藏作品涵盖了中国画,日本漆画,瓷器与佛像。这些作品里以中国画特别是绢本最为脆弱,其年代多为南北宋时期距今已有近一千年,而绢本作为一种纺织物极易氧化分解。所以这些展品多被限制展览时长,经常进行轮换,展厅灯光严格控制较暗。这些画作在展览的时候明显会比别的展区要暗一些,也都展示展柜内与外界隔绝以此控制空气环境与湿度。策展人介绍,本次大都会进行“镜花水月”展览时,整个中国展厅内的中国画都已被提前移除。
据策展人介绍,进行“镜花水月”展览时,中国展厅内的画作已被移除
除此之外,大都会使用不同材质的特殊涂层来保护瓷器,漆器,佛像和壁画。光对藏品的危害主要是“光漂白效应”,顾名思义,就是指染料在光照作用下发生褪色。染料光漂白可以分为染料的直接分解和氧化分解两种途径。其中的氧化分解途径——或者说光促进氧化途径,因为对光的要求不高,再加上无处不在的氧气,在平常条件下就很容易发生。
亚洲馆内的藏品多怕光,据文保与修复部门的工作人员介绍,在光的粒子里,能量并不是平等的。光传递能量时并非连续的,而是分成一个个的小能量包,每个包对应一个“光子”。越蓝的光,每个光子的能量就越大,通常而言造成的光化学破坏也越大;而就算总能量相同,越红的光,造成的光化学破坏也较小。以最常用的氙气闪光灯为例,最明显的发射区位于光谱800-1000nm的红外区。
应对这种情况,涂层大致分为三层,外层为一种硅基高分子材料,用于阻绝外界的空气与湿气与藏品接触,防止藏品氧化;中间层同为一种硅基高分子材料,可以吸收波长较短能量较大的蓝光与紫外线,防止光化学反应;最内层为隔离层,将外层涂层与藏品隔离,保护藏品免于受到可能来自于涂层的伤害。这样的涂层,可以大大降低光线和外在环境对藏品进行破坏。
修复中的藏传佛教卡牌
水月观音, 11世纪,辽代 (907–1125),杨柳木(曾上色),118.1 cm x 95.3 cm x 71.1 cm
在添加涂层之前,保存与修复部下设的科学研究组会先使用一系列影像与分析仪器检测藏品,以此来了解藏品的结构与材料构成,然后先对藏品进行修复。最近的一个例子便是正在展出的喜马拉雅文化展“喜马拉雅的神圣传统“(Sacred Traditions of the Himalayas)中一套藏传佛教卡牌的修复,这次修复使用了某种鱼胶。而辽代的《水月观音》木质佛像在验证了木材的种类杨柳木后,使用一种人造材料填充在木头的裂缝内侧,防止进一步开裂。修复完成之后,根据藏品的材料成分再添置保护涂层。撰文/陈抱阳
展览信息:
中国:镜花水月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 5月7日—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