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去年全年在亚洲的销售额翻了一倍,亚洲地区的业务额目前占据我们总业务额的20%。因为香港空间的开设,与往年相比,我来往于香港与欧洲也更为频繁,与亚洲藏家们的关系也更为紧密。现在豪瑟沃斯每年参与5场亚洲的艺博会。” 巴塞尔香港开幕前一日,在H QUEEN’S 大楼豪瑟沃斯画廊遇到其创始人伊万·沃斯(Iwan Wirth)时,他对于画廊在亚洲的表现非常乐观。
去年开设了香港第一间画廊的豪瑟沃斯正是积极推进亚洲市场的西方蓝筹画廊的主力之一,举办到第七届的巴塞尔香港揽括了35个国家242间画廊,在这样一个巨无霸式的国际艺术博览会上,无论从画廊的位置部署到销售数据,西方蓝筹画廊的压倒性优势毋庸置疑。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贝浩登(Perottin)展位现场
从每日发布的销售报告来看,以卓纳、豪瑟沃斯、佩斯、白立方、高古轩为代表的西方蓝筹画廊带来的单价从数十万到数百万美元的作品,从贵宾预览日开始,其销售数据频频刷新,吕克·图伊曼斯(Luc Tuymans)、马琳·杜马斯(Marlene Dumas)、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尼奥·劳赫(Neo Rauch)、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卡罗尔·波威(Carol Bove)等不同代际的欧美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被越来越多的亚洲藏家所认知,“蓝筹”画廊之所以被称为“蓝筹”,也是其推动这些艺术家们在市场上的全球影响力所致。
在西方蓝筹画廊的代理艺术家结构中,追随近年来再次兴起的女性主义议题,被长期低估的女性艺术家也得到了更多的市场曝光度,除了位居市场顶端的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业已成名的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翠西·艾敏(Tracey Emin),近年被重新发掘的玛丽·阔斯(Mary Corse)……这些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在香港从画廊到艺博会,都被放在了醒目的地位。
除了欧美蓝筹艺术家,一些中国当代艺术家也被推至国际艺术市场前沿,卓纳画廊三月宣布代理的中国艺术家刘野,更早进入西方画廊国际团队的张晓刚和即将在伦敦白立方举办个展的周力,他(她)们来自中国,也是进入到国际流通中的重要组成。
西方蓝筹画廊所呈现出来“军团”式营销,对于“女性”与“中国”等并非西方主流市场类别的发掘和布局,也显示出成熟与专业的国际画廊运作在进入亚洲市场上的运筹与信心。
与之相比较,中国画廊在这个全球性艺博会上的展陈则不那么显眼。在我们的报道团队发出《西方蓝筹画廊成交成主流,中国画廊渐居边缘》的艺博会交易报道的次日,我在展会上遇到一位来自北京的艺术家,他和我提到,这篇报道在一个以中国艺术家为主的社交媒体群内引来不少议论,和西方画廊的军团式布局来说,中国画廊的工作方式太像“游击战”了,大多数画廊缺乏明确的艺术路线图,在艺术市场的正面竞争之外,中国更缺乏艺术价值的构建,这也导致了画廊没发得到系统性的支持。
“西方蓝筹画廊在这里赢得了一边倒的胜利,应该说巴塞尔在给中国画廊带来机遇的同时,也给中国的画廊行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洗牌的时刻。”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香港总监王贝莉在此前接受我们的采访时也持这种观点。
香港艺术中心包式画廊展览现场
国际艺术市场平台上的中西失衡状况,在近两年的巴塞尔香港展会上尤为明显,除了近年与西方蓝筹画廊的攻城略地式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之外,与奥运前夕国际艺术市场的异军突起相比,近年的中国当代艺术也难以同日而语。90年代一批中国当代艺术作品所具备的社会与政治符号意味在全球文化语境中逐渐褪色,而2000年之后涌现的年轻艺术家也缺乏价值体系的梳理以及在国际艺术环境中的输出与对话。
2013年之后,国际拍卖行、艺博会以及西方画廊高调进入中国和亚洲市场,带来了更多品类的西方近现代与当代艺术作品,更分散了市场与收藏的注意力。而缺乏内部价值系统支持与外部对话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正在迷惘中失去方向”。
市场表现是艺术价值的衡量维度之一,2008年西方金融危机之后,西方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购藏退潮,中国收藏家群体的成长则带来了基于本土的价值维度。三月间,从北京到香港,三个不同角度的收藏展先后开展。画廊周北京期间在798开幕的“中国风景:2019泰康收藏精品展”、OCAT上海馆的“重蹈现实——来自王兵的影像收藏”和以“登陆观景台 坐看风云起——中国大陆地区当代艺术收藏展”为题的第五届“收藏家当代艺术藏品展”在香港艺术中心包氏画廊举行。
香港艺术中心包式画廊展览现场
“泰康收藏精品展”基于泰康的机构收藏,这是一个为泰康集团建立的“体系化、学术化、具有艺术史规模与意义的企业收藏”,其创始人陈东升在展览开幕时提到,此次收藏展是为泰康美术馆的落地所做的预热,也希望泰康美术馆“成为中国的MoMA”,展览以中国现当代史的梳理为向度,收录了泰康收藏中三个不同代际55位艺术家近70件不同媒介的作品,它将“1942年至改革开放前,改革开放至今,以及由当下向未来延伸的三种历史时间并置”,泰康的收藏展提示了“中国改革开放以前的艺术与当代艺术之间的复杂关系”,这种艺术史的联结基于中国独特的社会发展轨迹,既与中国当代艺术展开的“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年叙事不同,也与古根海姆博物馆的《1989年之后的艺术与中国——世界剧场》主题展试图将中国纳入到全球当代艺术的交织与对话中的维度保持了距离。依据中国历史和现实走向发展出的研究和展览线索,也许将是泰康收藏及其美术馆建立起的艺术史以及叙事维度,它与国际艺术语境的联结,将会怎样展开?毕竟MoMA不仅仅属于纽约和美国,也是一个具备全球现当代文化视野和包容力的艺术中心。
在上海举办的“重蹈现实——来自王兵的影像收藏”则集中展示了王兵聚焦于“后奥运时代”中国新一代影像艺术的收藏,展现了“中国在全球化时代所展现出矛盾性与复杂性”,也希望“实现中国话语所强调的中国经验内部‘连续性’之可能”,王兵的收藏在“中国内部”与“全球化” 之间所做的联结与拿捏,以及对于影像收藏的深入涉猎,无疑将对2000年之后发展起来的、以新媒体为主要创作媒介的年轻艺术家们带来更多的价值认可与艺术话语支持。
杨嘉辉(Samson Young)作品《天下一家》(We Are the World)装置现场
而在香港举办的“中国大陆地区当代艺术收藏展”则以管艺、陆寻及郑好三位收藏家的藏品,以及策展人及学者费大为与高名潞的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文献纪录,展览呈现了不同代际中国藏家的面貌与艺术维度,也是在巴塞尔香港艺术市场鼎沸之时,亚洲藏家不断买进西方蓝筹艺术家的高光时刻,依然能看到基于当地文化所发展出的融合本地与全球当代艺术构建的收藏及其所构建的价值生态。
在巴塞尔香港的声场内,发出声音的还有香港M+博物馆带来的希克奖年度提名艺术家名单,六位华人艺术家胡晓媛、梁硕、林一林、沈莘、陶辉和杨嘉辉来自全球不同地区,“旨在表彰大中华地区杰出的当代艺术实践”的希克奖于2018年11月宣布设立,其前身是瑞士收藏家乌利·希克于1997年创办的“CCAA中国当代艺术奖”,评奖将体现的是“中国当代艺术实践的跨国特色”,这个创立于北京,迁入到在中西交流前站香港的奖项,其由英国、法国和中国等不同国家当代美术馆馆长构成的评审委员会,本身就说明它在国际艺术对话中的定位与角色。在香港会展中心四楼举办的希克奖提名艺术家名单发布会,与在同一大楼之下举办的巴塞尔香港艺术展之间既并峙又保持距离的关系,也可以说是艺术生态与价值体系的一个微妙缩影。
如何在内省与对话、历史逻辑与普适价值之间建构中国当代艺术基于本地又具有全球观念的评价体系?在艺博会之外的数个收藏展与希克奖,正在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价值体系提供多维的参照和新的根基。在社会与艺术环境转轨之时,他们对于现时与未来,艺术创作与流通的支撑作用,将在下一个十年中得到更大的体现。
处于艺术生态第一线的画廊在重重的竞争之中,将习惯没有凯歌高奏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也许这才是常态。如何在全球化竞争中,丢掉机会主义的幻想,找到自身的路线图?则是将经历更为漫长的历程。
“即使这是一个西方话语权主导的艺博会,但仍会希望参与其中。”在巴塞尔香港展会现场,艺术家、广州画廊的经营人之一林奥劼的说法可能表达了新一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