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新作品《2009-05-02》
在这一刻提笔是艰难的。
从1月23日武汉封城开始,微信和微博上不断涌入疫区的消息,昨晚看到的是武昌医院院长刘智明因为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的消息,他的妻子蔡利萍身着防护服在运送他的遗体的车辆后恸哭的场景。
这样的生离死别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接连出现在新闻中。新冠病毒肺炎暴发之后,灾难激起的恐慌、哀伤与愤怒的情绪,如风暴一样蔓延,也随即促发了民间自发的紧急救助行动。在艺术界,嘉德与保利等拍卖行、昊美术馆、贝浩登画廊等机构纷纷发起捐助、义拍与义卖等活动;艺术家和策展人们发起了《同气连枝》“花鸟集”特卖行动筹集资金购置防护用品。面对疫情,也有部分美术馆行动起来,比如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中心psD(power station of DESIGN)展开的公益项目“防疫计划”。
在疫情暴发的时刻,除了艺术界展开的捐助行动与部分应急性的线上展览之外,我们也看到了大量涌现的钟南山画像以及各式口号标语,在突发性灾难面前,贫乏的宣教再度现身。
除了行动之外,艺术创作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失语了吗?有人在社交媒体上重新发出了顾德新的作品《2009-05–02》,作品出自2009年常青画廊的艺术家个展,展览中红色的宋体字凌烈地印在四周墙上,展厅中央巨大的水泥方块上对刻着一句话“我们能上天堂”,展厅上方所有的窗户都装上了电视屏幕,播放的画面是急速飘动的蓝天白云。
这件作品看上去与此刻的瘟疫无关,又直指我们社会和文化更深层次的毒瘤,而这件作品却是一个宣布退出艺术圈的艺术家,并非在过去十年中国的艺术生态高速发展期创作的。
2月7日,微博名称为“威力无穷的威叔”的账号发布了3张照片,北京通惠河雪地上一个黑衣人用身体写下“送别李文亮”
顾徳新的书写让我想起近期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通惠河雪地的一组图片,2月7号的早上,微博上一个叫“威力无穷的威叔”的账号发出了三张照片,雪地上一个黑衣人用身体写下“送别李文亮”五个大字。和远在伦敦的作者小聂讨论这个黑衣人的“作品”时,她回应以鲁迅所说的“自觉之声发,每响必中于人心”。
由新冠病毒疫情导致的短暂休克,提醒我们在面对人类共同的生态危机与中国的现实问题面前,艺术家们将越来越难找到一方清净之地。此时短暂的休克,会带来艺术的边界可能被颠覆,生发出新的创造的重启时刻吗?
生态艺术行动
武汉在应对新冠病毒疫情中兴建的方舱,与100年前欧洲解决西班牙大流感采取的措施何其相似,人类面对大规模传染病产生的恐慌和创伤记忆,在百余年里未曾断绝。从武汉暴发蔓延到全球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引发了巨大的公共卫生危机,这也是21世纪频频爆发的全球生态危机的一部分。
应对这样的生态危机,近两年来,生态艺术展览、重要艺术机构向生态议题转向也加快了进展的节奏,并倾向于合作性的研究与创作。
爆炸理论(Blast Theory),《We Made Ourselves Over》,2017年,影片以科幻的方式带领观众进入一个想象中的未来世界
为纪念西班牙流感100周年,在惠康基金会支持全球性艺术与医学合作的项目“疫情都市”中,艺术家组合“爆炸理论”(Blast Theory)的作品《A Cluster of 17 Cases》选择了2003年2月21日那个夜晚,“SARS暴发前的一个瞬间:香港维景酒店的九楼的住户们安静入睡,病毒却悄然沿着空气扩散。第二天,对病毒一无所知的17名住户们飞向全球,进入各自的命运轨迹”。这一分别在日内瓦、纽约、柏林和香港展开的关于传染病与艺术的项目,对2020年暴发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几成预言。“爆炸理论”的作品复盘了SARS期间的传染途径,也对当时公共卫生政策的决策过程进行了检视,留下了一份独特的关于瘟疫的记忆。
“面对病毒,最大的藩篱不是技术,而是交流的障碍。”参与了“疫情城市”计划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所长(Robert Koch Institute)洛萨·H·威勒(Lothar H. Wieler)说,他所在的这座研究所是“细菌学之父”罗伯特·科赫于1891年7月1日建立的。新的交流需要走出艺术界的舒适圈,展开与医学、环境科学等各个领域的合作。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正在举办的展览《生态远见家:面对一个紧急状态中的星球》(Eco Visionaries: Confronting a planet in a state of emergency)的策展人贡萨洛·埃雷罗·德利卡多(Gonzalo Herrero Delicado)希望通过展览开展“一个集体行动”(collective action),它不限于艺术、设计和建筑的领域,而是各方共同建立在生态危机上的集体响应。
伦敦蛇形美术馆2020年夏季展亭效果图,本年度将由南非建筑事务所Counterspace设计,事务所由苏麦雅·瓦利(Sumayya Vally)、莎拉·德·维利耶(Sarah de Villiers)以及阿米娜·卡斯卡(Amina Kaskar)三位建筑师创立,她们也是夏季展亭20年历史中最年轻的委任建筑师
将生态放在首要议题的伦敦蛇形美术馆任用了专门的生态学领域的策展人露西娅·彼得罗尤斯蒂(Lucia Pietroiusti),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思想家、设计师和建筑师合作展开艺术项目“回到地球”(Back to Earth)。
正如蛇形美术馆艺术总监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所说,“提高某个个体的行为对整个集体缓解气候危机确实有所助益,但只有通过系统性的组织变革才能够在可持续的实践上取得足够大的进展。”这位活跃在全球艺术界的策展人和评论人检讨自己过往对环境的消耗,他将减少自己的国际飞行,甚至决定不吃肉来减少碳排放。
艺术生态转向
过去十年中,由互联网与社交媒体支持的超级链接、大型国际展览(我们在讨论威尼斯双年展时,很少关注这座海上城市超载的游客量和由此带来的环境问题)和跨国运营的艺博会,不断推动着上一个十年全球艺术界的融合,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这样的策展人也是带动这种国际运转的重要践行者,从艺术机构、画廊到媒体,都参与到了超级链接的艺术机器的塑造,这样的运转让人兴奋,也让人疲倦。而对身处中国的我们来说,一场全球性传染性疾病带来的入境限制与航班骤减,才让我们从这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中戛然脱离。
艺术家组合爆炸理论(Blast Theory)在世界卫生组织(WHO)驻地期间完成作品《A Cluster of 17 Cases》,着眼于2003年SARS爆发前,在香港维景酒店的住户们对病情一无所知,第二天飞往全球各地,病毒悄然扩散
对于全球的艺术生态来说,回到本地,以节约耗材等可持续策展的方式,或者其他减少个人生活乃至工作的能源消耗是面对生态危机的被动应对,也可能是新的十年到来之际开始的逆转。
在不断改变的假期行程中,无论在圣地亚哥的海边,还是回到上海的工作驻地,在一个月中近乎自我隔离的状态下,在与多位艺术家和策展人线上沟通中,都会谈到突然停摆的艺术系统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疫情的蔓延造成了3月巴塞尔香港艺术展的取消,大部分的画廊此刻都选择关闭其物理空间,3月的展览季也面临悬置……将会让中国刚刚建立起来的艺术机制如何运转?
除了全球艺术环境的转变,对于中国艺术界来说,在经济下行的压力之下,突发的新冠病毒疫情带来的休克,所产生的影响要远甚于2003年的非典与2008年前后的金融危机。进入到2020年,我们既无法回到缺乏艺术机制支持,但创作喷涌而出的80年代,也无法寄望于上一个十年发展起来的、但此时愈发脆弱的国际市场,在这个连生命安全都不确定的时刻,我们将重新考虑艺术意味着什么?而我们身处的社会生态与艺术生态到底缺乏什么?我们深知,病毒不只是从武汉开始发端而肆虐中国传染到亚洲和世界,此刻病毒所带来的不安与匮乏,已经在上一个缺乏根基的繁荣期埋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