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鲁特抗议人群
新冠疫情、爆炸事故、社会运动、政治分裂……2020年全世界不同地方所经历的巨变与撕裂,不仅让由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持续推动的全球化发生了逆转,也将隐藏在不同社会和行业内部的问题无所遁形地暴露出来。
8月4日发生在贝鲁特港的大爆炸,夺去了将近200人的生命,让30多万人无家可归,也危及了贝鲁特核心的文化区域。这场灾难所暴露的政府管理的无能与腐败,又导致了新的示威活动。在这场重大的社会变故面前,艺术工作者受到的影响并不比其他行业更少,贝鲁特各行各业的人士都走上了街头,其中也包括博物馆和画廊的从业者,生活在这里的画廊从业者萨利·巴拉卡特说,“我们遭受过很多次损毁,然后我们一次次重建。但这一次,政治体系应当有所改变。”
改变跟随危机而来,而在这样的过程中,艺术能有何作为?
东京森美术馆 2020 年展览“繁星:从日本向世界出发的 六位当代艺术家”现场,摄影:Takayama Kozo
本期刊物中,我们在采访东京森美术馆新任馆长片冈真实时,她提到,经历了2011年的东日本大地震之后,日本出现了越来越多立足于本土社区的艺术实践和表达,进而促进了艺术与地方社区更紧密的连接。这个持续了近十年的艺术与地方振兴的结合,在新冠疫情造成的隔离之时,更显示出回归本地的前瞻性和必要性。而日本更因为一场自然灾难带来的危机,提前完成了这一轮从全球到本地发展的自我建设过程。
在讨论今年以来各个行业受到的冲击时,不能重回新冠之前的时代,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共识,这其中所隐含的话语还有,回顾过去的“繁荣期”,有什么值得我们反思的以及未来需要改变的?
曾经受英国艺术与人文研究委员会(Arts and Huamanities Research Council )委托撰写过2015年《文化生态》(The Ecology of Culture )报告的约翰·霍尔顿(John Holden )认为,在巨大的艺术市场机器中,媒体倾向于将关注度集中在大型机构上,但它们并不是文化的全部。 “受21世纪新自由主义之下资本主义力量的推动,如今的艺术世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工业农场”,《卫报》在最近的评论中引入了生态系统 “再度野生化”的观念和范例,作为一种重振枯竭生态系统的方式,再生的思考和运转方式应该不限于农业领域。霍尔顿将希望寄托在—— “自制的艺术品、在街头的东西,也是文化。那些细微的干预也能带来巨大改变”。
贝鲁特的居民站在哈迪·西 2019 年的雕塑《希望之墙》前
走上街头不仅仅是贝鲁特大爆炸之后经历了巨大创伤的人们,还有那些意识到常规系统此时已经失效的艺术家们,面对着因疫情而萧条的街道,他们在利物浦迅速发展出广告牌艺术、在伯明翰街头的涂鸦,在伦敦南部荒废的办公室里组织的快闪展览……
以野生对抗规训,以游击颠覆系统,在旧有的结构无法正常运转时,艺术家的个体意志有了新的展露空间。
班克斯出资赞助的Louise Michel救援船
除了在街头,社交媒体也成为艺术家们新的领地。 今年8月,英国街头艺术家班克斯(Banksy )出资赞助了一艘救援船,用于在地中海营救从北非前往欧洲的难民。班克斯在自己的 Instagram中发布了一段视频介绍这艘被命名为 “路易丝·米歇尔” (Louise Michel )的救援船,他向账号拥有的1020万粉丝呼吁:“就像艺术界的许多成功人士一样,我买了一艘船,在地中海航行……我们将它改造成一艘救生船,因为欧盟的政府故意忽视非欧盟人民发出的求救信号。”为这艘船专门建立的网站上,大众也能直接捐款参与资助这艘救援船。
2018年,苏富比伦敦拍场中,班克斯的画作在落槌瞬间被隐藏于画框内的粉碎机粉碎
这个在 Instagram上拥有最多跟随者的艺术家,曾经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一手导演了将自己拍卖成交的作品《女孩与气球》用内置碎纸机毁坏的戏剧化场景,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却能携带社交媒体的影响力,调侃艺术市场规则,组织线上援助。在旧有结构分崩离析的时代,班克斯个人英雄主义式的行动正在改写艺术世界既定的运行规则,也改变了大多数艺术家在工作室创作、到美术馆或者画廊进行展览的职业发展轨迹,未来也将有更多的班克斯在街头或者互联网上推进艺术的边界。
不仅艺术家的发展路线正在发生改变,博物馆的定义在这一年中也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去年在京都提议的新定义将博物馆视为 “为过去与未来的关键对话提供的民主、包容、多样的空间”,博物馆是 “鼓励参与和透明的”,“为了多样化社群而建立,并与其紧密合作”,且 “志于为人的尊严与社会正义、全球平等及星球的幸福作出贡献”。也有多个国家级博物馆协会对这一定义的投票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认为这是政治正确和跟随潮流的模糊表达,很难具有法律效力。
一位男子望向窗外马尔·马哈埃尔街区已成为废墟的一座文物建筑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回到经历了大毁坏的贝鲁特,其国家博物馆馆长安妮· 玛丽· 阿菲切(Anne Marie Afeiche )说,希望博物馆能成为,“重新架构话语,重新连接现实,讨论破坏与重构,讲述一个有人在这里活,也有人在这里死的地方。”
是对机制本身进行革命性改变,还是坚持专业的根基和标准,也正是每一次重大的社会和文化变革发生时,必然会产生的分歧与争论。而席卷全球的疫情和社会危机则再次将这样的争议摆在艺术界面前。
系统的结构性问题已经无可掩藏,在危机中改写历史的往往就是那些破窗而出者。
撰文/叶滢
《艺术新闻》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