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曾孝濂美术馆内景, 摄影:王策
这座以博物画画家曾孝濂的名字命名的小型美术馆,由昆明世博园的巴基斯坦园改建而成,轻灵的白色丝罩围绕在白色建筑本身,院落外围栽种着雪松和香柏,在馆内生境装置中呈现的热带雨林景观,寄植着兰科、蕨类、石松、地衣共生的植物群落……居于其中的是博物画画家曾孝濂描绘的云南植物与花鸟画作。今年已届83岁的博物画画家曾孝濂从1959年高中毕业后,就以半工半读的方式进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大半生都在为自然作画,他一生中所绘的博物画加起来有2000多张,在他的绘画中,尽力还原了自然世界的 “真”,画家将自身的主观意志后退,也许并不适合当代艺术的主体性叙述。曾老先生于所画自然面前,谦逊、真诚,不同物种的生命,在他的笔下一视同仁。
了园屋顶的多肉平台,摄影:沈军
生命力繁茂的南方环境,不仅孕育了丰富多样的自然物种,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的艺术,也有顽强的地方属性。比如在广东阳江建造了 “了园”的艺术家郑国谷,这位艺术家只 “在家的周围活动”,如到阳江去拜访郑国谷的沈军所写,“真正的地方故事势必要从泥土里生长出来,那是一个由石头、植物、河流共构的故事,一个人置身于周遭万物之中的故事”。
3月初,在浦东美术馆开幕的展览 “水之域”中,展现的是与土地相依的水的故事,着迷于神话、萨满仪式的艺术家纪尧姆·巴特在创作《叶琳娜,第二个世界》时,居住于玻利维亚乌尤尼盐湖北部沙漠的艾玛拉印第安人部落酋长为这一项目进行了祈雨仪式,竟最终如期实现了降水,帮助艺术家顺利完成了在盐湖上的盐砖作品。
原住民艺术团体Yarrenyty Arltere Artists及 Tangentyere Artists,《布莱克议会大楼》,2021年,澳大利亚堪培拉国家美术馆展览现场,作品由馆方为“第4届国家原住民艺术三年展:仪式”委托创作
土地、水流与生存于其中的生命,给予了艺术家灵感,正如本期开篇《何以为家?原住民艺术的当代回声》所引用的美国原住民桂冠诗人乔伊·哈乔 (Joy Harjo) 的诗句,“记住你出生时的星空,知道每颗星星的故事 /记住月亮,知道她是谁……记住和你有着相同肤色的土地:红土、黑土、黄土、白土、棕土,我们都是泥土 /记住植物、树木和动物的生命,它们都有自己的部落、家庭与历史 /与他们交谈,聆听他们 /他们是活生生的诗篇 /记住风 /记住它的声音,她知道这个宇宙的起源 /记住你是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你。”
原住民一词被广泛的采用起始于19世纪兴起的人类学与人种学,“原住民是指某地区最初定居的族群,源自外来者(多为入侵者与统治者)对本地人(或族群)的称谓”,来自维基百科的解释是,“到了二十世纪后期逐步形成了一个法律学方面的范畴,指的是正遭受到统治者侵蚀的本土文化群体”。
马雷特·安妮·萨拉为萨米馆创作了一件以驯鹿幼崽遗骸为中心的雕塑装置
为什么近年来会有越来多的艺术机构和大型展览关注原住民艺术?2020年的悉尼双年展首次由澳洲原住民艺术家布鲁克· 安德鲁(Brook Andrew )策划,并采用了维拉朱里(Wiradjuri )语 “NIRIN ”(边缘)一词作为展览主题。将于4月末开幕的威尼斯双年展上,北欧馆被更名为 “萨米馆”,萨米人是欧洲北部的原住民,现分布在瑞典、挪威、芬兰和俄罗斯。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上,对长期处于边缘的原住民文化的再度重视,还体现在因纽特艺术家舒维奈 · 阿斯胡纳(Shuvinai Ashoona )、亚诺玛米 (Yanomami)艺术家谢荛纳维 · 阿凯伊维(Sheroanawe Hakihiiwe ),以及布里塔 · 马拉卡特 – 拉巴和艾吉 · 谷裴( Aage Gaup )两位萨米艺术家等诸多原住民艺术家的参展。
在原住民的宇宙观中,“人类、自然和动物是相互依存和平等的”,承袭古老世界观的当代的原住民艺术家所带来的创作,不仅向以人类为中心的主流当代艺术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他们也在通过创作溯源自己的文化传统。
“扎根(enracinement )也许是人类灵魂最重要也是最为人所忽视的一项需求。这也是最难定义的事物之一。一个人通过真实、活跃且自然地参与某一集体的生存而拥有一个根,这集体活生生地保守着一些过去的宝藏与未来的预感。”法国哲学家西蒙娜·薇依在其著作《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中提出的“扎根”所对应的则是20世纪现代进程以来从族群、地理到心灵的 “拔根” 状态,人失去了与土地、历史与集体的联系之后,流离失所,无根可依。
北欧极北地区的景象
北欧、北美、澳洲等发达地区对其发展历史中施加于原住民群体的内部殖民的反省,在此刻显得尤为迫切与突出。不过,在这种带有赎罪意味的纠正中,也隐含了另一层道德危机,在欧美现代主义进程上曾经出现过的,人类学和人种学研究曾经辅助于殖民统治的纠缠关系,发达地区到原住民群体中寻求新素材的文化狩猎,并未得到足够的清理,这些后遗症会不会也为此刻的原住民文化再兴蒙上过度浪漫化的阴影?
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营养与竞争,正如自然界之间的物种关系,而唯有多样化的共生,生态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我问83岁的老画家曾孝濂接下来希望画什么,他分外珍惜自己的时间,除了此前所画的单个植物和动物之外,他想更多地描绘物种与物种,物种和环境的生态关系。如果将物种依存的生态环境视为一种 “集体关系”,那也正如薇依所预言,“这集体活生生地保守着一些过去的宝藏与未来的预感”。
撰文/叶滢
《艺术新闻》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