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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压迫,但不压抑:已故女性艺术家葆拉·雷戈的艺术遗产与市场价值如何被重新发掘

Sep 07, 2022   T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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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8日,葡裔英国艺术家葆拉·雷戈(Paula Rego)在伦敦病逝,享年87岁。雷戈的作品将魔幻现实主义的童话故事、个人记忆和政治叙事相融合,在近70年的艺术生涯中,从未停止关注女性遭受的压迫和暴力,这使得雷戈的作品具有了更加恒久的意义。

被压迫,但不压抑

葆拉·雷戈的艺术遗产

在葆拉·雷戈去世前,她已经改变了当代艺术世界的美学认知。作为一位叙事者,她无视传统绘画和文献所隐含的傲慢态度;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她在表达女性的私密生活上毫不含糊,无论好坏,“照单全收”,和同时代的女性艺术家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一起改变了艺术世界对女性艺术家们的态度,也改变了当代艺术对女性的担忧与幻想、生活和梦想的再现。她将艺术创作视为生存之必须的游戏。她在画布和纸上展现出的高超技艺,将绘画本身从传统的摹写转变为一种内省。
雷戈总是在刻画真实,但她的作品又是暧昧、反常、恶作剧式的,似乎在隐秘处流动着危险的潜流。她创作了数百幅无中生有的场景,既令人感到困惑,又总是能直击内心。“既美丽又怪诞”,她这样形容自己的作品。这恰到好处地点出了其作品中存在的矛盾性,但无法全面概括她笔下的身体所蕴含的力量和陌生感,以及她的构图所搅动的骚动,以及她在描绘情绪和痛楚时,体现出来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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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与自己制作的填充人偶在位于伦敦的工作室,2021年
在其艺术生涯伊始,雷戈便通过她的艺术叙事来发表政治评论,这在她早期的著名作品《萨拉查呕吐出祖国》(Salazar Vomiting The Homeland, 1960)中可见一斑,她用这幅画对葡萄牙法西斯独裁政权的暴力执政表达不满。1988年首次在蛇形画廊展出的《警察的女儿》(The Policeman’s Daughter, 1987)也是雷戈最负盛名的作品之一。这幅画是她在全职照顾生病的艺术家丈夫维克多·威灵(Victor Willing)和他们的孩子长达二十年后的回归之作。画中的年轻女子正在擦拭着一只长筒靴,拳头愤怒地攥了起来——完美地体现了雷戈在刻画被压迫却不压抑的女性上所具有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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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警察的女儿》,1987年
雷戈的作品甚至能够对立法产生影响。在1998年葡萄牙关于堕胎合法化的全民公投以失败告终后,雷戈创作了“堕胎”系列,展现禁止堕胎将会导致的女性面临的危险困境,并推动了2007年的第二次全民公投,使堕胎在葡萄牙合法化。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雷戈表示此系列是她最好的作品,“因为它们是真实的,而且推动了葡萄牙的法律修改”。克里斯蒂亚·罗伯茨画廊(Cristea Roberts Gallery)的副总监索菲·林度(Sophie Lindo)认为,在美国最高法院推翻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罗伊诉韦德案裁决的此刻,美国的艺术场所尤其需要展示雷戈的“堕胎”系列。
葆拉·雷戈在她的家乡伊比利亚半岛享誉盛名。2004年和2007年,她分别在葡萄牙波尔图的塞拉维斯当代美术馆(Museu Serralves)和西班牙马德里的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Reina Sofia)举办了个人回顾展。在她后来移居的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在2004年为她举办了一场小型展览,直到2021年,才为她举办个人回顾展。在葡萄牙卡斯凯什,有一栋专门为她建造的美术馆,这座充满想象力的建筑名为“故事之家”(Casa das Histórias),收藏了一系列雷戈捐赠的作品,于2009年向公众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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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无题No.1》,1998年
1988年在伦敦蛇形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是很多人认识雷戈的起点。展览展出了以艺术家亨利·达尔格(Henry Darger)笔下勇敢的薇薇安女孩(Vivian Girls)为灵感创作的大型作品,展现了包括凶猛的儿童和动物的《红猴子》(Red Monkey)系列。“就像是狗要讲述自己的故事。”雷戈如此评价道。在其90年代创作的一系列暗黑的作品中,“狗女”(Dog Woman)的野蛮人格重新出现,且比以前更加愤怒。其他展出作品还包括《舞蹈》(The Dance, 1988,如今被收藏于泰特美术馆),以及刻画了性别张力、父权、女性力量和如同黑色电影般场景的作品。雷戈的画作,如她自己所言,“赋予了恐惧以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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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狗女》,1994年

艺术天分与母亲身份能否共存?

葆拉·雷戈不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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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审问》(Interrogation),1950年
葆拉·雷戈出生于葡萄牙里斯本,在萨拉查独裁统治期间长大。她的父亲是电子工程师,也是一位反圣职者和持异见人士。他不希望家中的独女在葡萄牙的教会或公立学校受教育,于是把她先后送去葡萄牙和肯特的英语学校。即便如此,萨拉查政权仍然在她的早期作品中阴魂不散:例如《调查》(Interrogation, 1950)和《萨拉查呕吐出祖国》(1960),它们均揭露了国家暴力带来的噩梦。葆拉在祖母、姨母和其他家庭成员的陪伴中长大,她们彼此交换的闲话、奇怪的葡萄牙语、讲述的童话故事和对圣人受难的血淋淋的描述,塑造了葆拉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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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家庭》,1988年
1952年,雷戈前往伦敦的斯莱德美术学院(Slade School of Art)学习。她在这里认识了维克多·威灵,二人在1959年结婚,生了3个孩子。直到1963年,他们都住在葡萄牙,原本威灵计划可以在绘画之余帮助雷戈家里的生意,但事实并非如此;威灵患上了多发性硬化症,二人回到伦敦后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威灵的病更是回响在雷戈在这一时期创作的作品中(《家庭》)。1988年,威灵去世,享年60岁。一个并不常被提及的事实是,雷戈和路易丝·布尔乔亚一样,都颠覆了认为艺术天分和母亲身份(以及困苦生活)不能共存的固有观念。
他们的小儿子、电影制作人尼克·威灵(Nick Willing)在2017年的纪录片中采访了他的母亲。纪录片名为“秘密与故事”,来自雷戈的一幅单色版画。在父权制下悄然运行的女性网络的力量以及生活经验的力量,在雷戈的众多作品中都有体现。雷戈深受女性主义者的欢迎,在观察和呈现女性的弱势地位如何阻碍了她们实现自己的理想和爱好上,其从未迟疑。除了堕胎系列外,近些年其作品还表现了女性割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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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战争》,2003年
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无疑是雷戈最重要的灵感来源。她的魔幻现实主义,和凭借极具感染力的具象手法对潜意识中的幻影的描绘,呼应了戈雅的《奇想集》(Caprichos)和《愚行》(Disparates)。她的作品《战争》(War, 2003,现藏于泰特美术馆),灵感来自报纸上的一张伊拉克冲突的照片;雷戈用剥皮的兔子和毁坏的软体玩具烘托出恐怖的氛围,又一次呼应了戈雅的《战争的灾难》系列。雷戈热衷于学习前人:1990年在英国国家美术馆的驻地项目令她得以仔细观摩意大利古典大师的作品;这一“亲密接触”深远地塑造了她的剧场感、作品尺度以及热闹拥挤的叙事构图。她总是满怀欣喜地谈论前人,毫不掩饰自己对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詹姆斯·吉尔雷(James Gillray)、托马斯·罗兰森(Thomas Rowlandson)、罗纳德·塞尔(Ronald Searle)等画家的喜爱。她的工作室里堆满了用作参考的书籍。
雷戈在北伦敦肯蒂什镇的工作室同时也是道具间、衣橱、彩排舞台和剧场——总而言之,是她的游戏室。当莉拉·努内斯(Lila Nunes)在1988年第一次来帮忙照顾她的丈夫时,雷戈便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努内斯是葡萄牙人,和雷戈有着相似的身材和肤色,她几乎能满足艺术家的所有需求;这对组合尤其高产,努内斯时而在复杂的构图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时而是画面中唯一的模特,比如2004年的《占有》系列。雷戈也以家人和朋友为原型创作场景,从她的女儿、孙女,到她的伴侣、作家和出版家安东尼·鲁道夫(Anthony Rudolf)。如果没有真人能满足她的创作需要,她就自己制作“洋娃娃”:这些未经美化的填充人偶,和她画的枕头人一起,出现在她最令人不安的画作之中。

被低估的市场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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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军校学员和他的姐姐》,1988年
实际上,雷戈作品的拍卖价格与她的知名度并不相符。她的拍卖纪录仍是大型作品《军校学员和他的姐姐》(The Cadet and his Sister, 1988)在2015年的伦敦苏富比拍卖会上创造的114万英镑价格。这个数字和她的重要作品在私人二级市场上的价格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售价通常可以达到300万至600万英镑。巨大的价格差距或许可以归因为雷戈作品在拍卖会上的鲜少亮相,它们大多都被葡萄牙和英国的机构和忠实的私人藏家买走了。
当被问及雷戈1957年的一幅无题画作为何在今年7月1日的佳士得日间拍卖中仅达到7万至10万英镑的估价时,佳士得销售主管安娜·图赞(Anna Touzin)表示:“艺术家的早期作品在拍场上出现得比较少,因此估价比较保守。”微信图片_20220907220556
葆拉·雷戈作品《Stretched》(2009)在佳士得伦敦7月1日的拍卖会中以15万英镑成交(拍前估价15万至25万英镑)
雷戈以她精湛的画技闻名,她在事业后期(尤其是80到90年代)的纸上具象绘画被认为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她有令粉彩画像油画一样歌唱的能力。”维多利亚米罗画廊(Victoria Miro)的销售主管马特·凯利-威廉姆斯(Matt Carey-Williams)这样形容道。
艺术家纸上作品的拍卖纪录是118万英镑,来自于2021年在伦敦苏富比成交的布面粉彩画《好狗》(Good Dog, 1994)。该作品来自艺术家备受追捧的“狗女”系列。她的粉彩炭笔画《伸展》(2009)也在7月1日的佳士得日间拍卖亮相,估价在15万到25万英镑之间,最终落锤价格为12万英镑。与此同时,在6月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的维多利亚米罗画廊的展位上,雷戈的一件2015年的大型纸上粉彩画在VIP预展日以30万英镑的价格售出。雷戈的小型绘画、蚀刻版画等作品更加“符合一级市场的价格”,林度说道。克里斯蒂亚·罗伯茨画廊销售艺术家的版画作品,在巴塞尔艺术展上,它展示了来自2009年的《弯木》(Curved Planks)系列的16幅作品,每幅定价7000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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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好狗》,1994年
雷戈既有以淡色为底色的叙事绘画,也有政治态度强烈、色彩极度饱和的画作。很多她通过画笔发表辛辣意见的议题——移民、堕胎、性别不平等——仍然是今日世界的首要议题,并令更多的年轻观众认识到她的作品。然而,政治的两极化本质是否又会导致潜在买家望而却步?
“一直以来,雷戈以她在作品中展现的社会评论而为人所熟知和喜爱,”图赞表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所得到的评价能和她的作品一样与时俱进。”当她在60年代崭露头角时,甚至到了她广受赞誉的80和90年代,“艺术经销商、评论家、策展人——基本上都是男性,”林度说,“他们只会从她的作品看到他们能看懂的东西,而那些讨论不了的问题,就干脆置之不理。”而人们对她的认知正在发生变化,林度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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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雷戈”展览现场,泰特不列颠美术馆,2021年
图赞指出,雷戈在她的家乡葡萄牙被视为“民族英雄”,几十年来在英国的艺术机构也一直保持着曝光度,这令她在两国收获了一批“忠实且严肃的藏家”。除了丰富的机构展览历史外,雷戈也一直和画廊保持合作。马乐伯画廊(Marlborough Gallery)代理雷戈二十年之久,2020年,维多利亚米罗画廊和克里斯蒂亚·罗伯茨画廊也开始代理雷戈,为她的作品提供了完善的来源追索和学术梳理。
雷戈迄今为止的市场价值,毫无疑问是由英国藏家确立的。“具象艺术曾一度过时,而且一定程度上,雷戈也被她的丈夫掩盖了光芒。我认为很多藏家已经关注雷戈很久了,但也许尚未有机会将她的作品纳入收藏。”随着对雷戈进行关注的藏家增多,这也意味着雷戈作品的价格将会水涨船高。“我们见到了大量的新藏家收藏雷戈的作品,无论是她最贵的作品,还是价格较低的作品,”凯利-威廉姆斯说道,并表示美国和亚洲有越来越多的藏家购买雷戈的作品。凯利-威廉姆斯认为,在雷戈逐渐在国际上享有更大声誉的同时,她的市场价格也将会“不可避免地”攀升。
撰文/Margaret Carrigan
编译/卢禹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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