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香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现场，图片来源：香港佳士得
11月23日，常玉创作于1950年代的画作《五裸女》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专场中以3.03985亿港元成交，此件作品曾于于2011年5月的香港罗芙奥春拍中，以1.28亿港元成交，此后保持艺术家个人最高拍卖纪录达八年之久，直至今年10月5日，纪录被《曲腿裸女》刷新。此次《五裸女》重登拍场，再次刷新了上月5日于香港苏富比创下的最新艺术家个人拍卖纪录。这位留法的华人艺术家在今年秋拍季持续领衔拍场，其另一裸女主题画作《绿色背景四裸女》也将于2020年亮相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
据Artprice拍卖数据显示，在过去十年中，常玉作品的市场持续繁荣，并于2013年与2017年达到两个顶峰；其中，在2017年，正值常玉逝世五十周年，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亦举办了展览“相思巴黎——馆藏常玉展”，同年共有5件常玉画作以超过5000万港元之高价成交。在之后2018年的香港苏富比秋拍中，亦有常玉的《盆中牡丹》（1940、1950年）以6893.2万港元成交。
2001-2019年常玉作品全球拍卖市场价格指数
横轴：时间
竖轴：基于2000年指数的百分点
除了不断被挖掘与确立的艺术价值与学术定位，不可否认，常玉油画作品在市场中的稀缺性很大程度上亦造就了其居高不下的热度——在过去二十年的拍卖市场中售出的常玉油画数量仅占其全部作品总量的17%，却占据了约94%的成交额。据常玉的重要研究学者衣淑凡先后编撰的两册《常玉油画全集》统计,目前常玉油画作品的数量应在300件左右,其中200余件藏于私人藏家手中。同时，多年来常玉作品市场价格的变化亦并非稳步攀升，而是受到展览等重要事件的影响在某些时间节点呈现出突破式的增长。
少时家境殷实的常玉于1920年赴往法国留学并于巴黎度过余身，直至1966年去世。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原本来自于家庭的资金资助断绝，加上常玉不谙经营、追求自由的性格使他与巴黎画商渐行渐远，经济状况一度陷入困境，变为穷困潦倒的失意画家，这与其身后所负盛名及繁荣的市场现象形成了对比。然而常玉作品于市场中的突出表现亦并非一蹴而就——即使是长时间高居拍卖纪录榜首的《五裸女》，在1990年代初期刚被引进台湾时却并未售出。自1990年代起，在拍卖行及画廊在艺术市场中的举荐以及美术馆在学术领域的挖掘与认同的共同推动下，常玉作品最终得以获得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的能见度，获得一众藏家的青睐与购藏，并成为二十世纪华人艺术家市场的顶梁柱——这一过程跨越了近三十年。
常玉于工作室，图片来源：立青文教基金会
起点——1990年代的台湾
追溯常玉作品出现在亚洲市场的最早记录，时间需回到1990年代。1980年代末期，位列“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台湾正处于股票泡沫与房地产崛起之间，艺术市场亦由此兴起。
1992年3月，台北苏富比在春拍中呈现了常玉的水彩、素描及油画作品各一件，这标志着常玉的作品首次亮相亚洲拍场。三件作品不仅全部成交，其中创作于1930年的油画作品《菊花》（Bouquet de Marguerite）更是以250万台币之高价落槌，引起众人瞩目。据1995年台湾《自立早报》记载，在此次拍卖之后的4月，台湾帝门艺术中心在展览“常玉巴黎时期重要作品集”中展出了常玉作品二十余件，并全数售出，这标志着常玉的油画作品第一次整批出现在亚洲市场。
1995年台北苏富比常玉专场——“约翰·法兰寇收藏之常玉作品”图册封面，图片来源：立青文教基金会
两年之后的1995年，台北苏富比推出了首个常玉专场——“约翰·法兰寇收藏之常玉作品”（The Johan Franco Collection of Works by Sanyu），引发轰动。该专场集中呈现其作品32件，全数成交，其中封面作品《马上英雄》（Acrobat on Horse，1930年）以150万台币落槌。荷兰音乐家约翰·法兰寇作为常玉生前的好友兼赞助人，曾多次为常玉在荷兰举办展览，不但给予他经济上的支持，同时也鼓励他的艺术追求，两人曾留下诸多书信往来记录。此外，在同一天进行的“近现代油画”专场中，上拍的三件常玉作品之一的《白莲》（White Lotus，1930年）以1160万台币之高价落槌，由台湾富邦金控董事长蔡明兴购得。
在1995年与约翰·法兰寇珍藏专场同期进行的另一重要事件，便是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双玉交辉——常玉、潘玉良画展”，将海内外收藏的120件常玉作品呈现于公众面前。策展人高玉珍编撰了画册《常玉画集》，首次将艺术家在不同时期、不同媒介创作中的艺境与表现系统而专业地展现于世人面前。台北史博馆虽然在1978年、1984年与1990年曾分别举办过几场较小型的常玉展览，却并未引起关注与回响，直至1995年，这一局面得以突破。
1995年《文化通讯》第四十一期，第一页
常玉在有生之年虽无缘踏上台湾的土地，却与台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常玉与台湾的缘分起始于1965年，当时常玉曾受邀于台湾师范大学任教，并于台北历史博物馆举办个人展览。于是，常玉邮寄出42幅油画作品至台湾。然而，不料展览还未筹办，常玉在1966年于巴黎的住处因瓦斯中毒而离世，史博馆便从此担负起保管与维护这批作品的重任，这亦使得台湾这个常玉生前不曾去过的地方，成为了研究其创作、推动其市场发展的重要起点。
重要的市场推手
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相思巴黎- 馆藏常玉展”，2017年，衣淑凡为参观者导览。图片：邱莉玲
谈及常玉画作早期在亚洲的拍卖市场，不得不提及时任苏富比拍卖台湾区总经理衣淑凡。衣淑凡曾于工作中结识了几位常玉的故人，包括荷兰藏家约翰·法兰寇，以及美国摄影师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等，从而丰富并完善了常玉的生平资料、作品研究及相关数据，并为艺术家编撰著录、建立官方网站及资料库，甚至为其修整墓碑，令艺术界及公众得以认识常玉并理解其创作，使得其作品得以立足于亚洲拍卖市场。
“她（衣淑凡）在常玉的推动上可说是真心付出，包括搜集常玉的资料、帮常玉修墓、大力推荐常玉作品上拍、还有找到常玉的藏家约翰·法兰寇等都对常玉有很大的贡献，一直到后来陈泰铭用当时的天价买下了包括《五裸女》在内的一常玉批作品，都与衣淑凡息息相关。”大未来画廊创始人林天民曾于采访中谈及衣淑凡对于常玉学术研究及市场地位方面做出的推动。林天民在1991年将第一批常玉油画作品由法国引入台湾，并于1992年协助将常玉作品首次引荐至台北苏富比春拍，又于同年在帝门艺术中心主办了常玉在台湾的首次油画展览，引发诸多收藏家开始关注及追逐常玉的作品。
1992年，林天民赴法国拜访常玉生前好友及重要藏家Levy家族。图片来源：大未来林舍画廊
据1995年《自立早报》中《常玉热发烧中》（《自立早报》，1995年10月22日，p28）一文记载，早在1980年代，台北、中、南的几家画廊如版画家、名门、金陵、阿波罗等，均曾展出过常玉的素描与水彩作品——作品均来源于巴黎，却并未在台湾引起太大关注。而在1990年代初期，帝门艺术中心、大未来画廊、家画廊等均相继开始引进常玉的油画作品，令其艺术得以在台湾崭露头角。林天民曾于采访中回忆，在大未来画廊的成立早期，他与画廊合伙人耿桂英曾经手过上百件常玉油画，先后举办了四次常玉个展；而期间台北史博馆的两次常玉展览，以及2004年巴黎集美美术馆的大型展览“常玉——身体语言”，大未来画廊均参与协助。
同时据相关文献记载，在1995年台北史博馆展览中所呈现的120件常玉作品中，除了早期由教育部委托史博馆代管的49件外，其余的作品均为展览协办方家画廊协助提供。种种资料表明，常玉作品在亚洲一级市场与二级市场中的突出表现，均离不开1990年代这些台湾经销商与拍卖行从业人员的驱动。
从台湾到香港——价格的起伏与藏家的青睐
常玉的重要研究学者陈炎锋曾于1994年在《绘画拍卖市场中的常玉》（《艺术家杂志》第228期，1994年5月，p196-199）一文中记载，就全球范围而言，二战后常玉的作品首次出现在拍卖市场应是1983年。一件创作于1950年代的裸女油画，在巴黎国立艺术品拍卖中心以2万法郎（加税后合约12万台币）落槌——这与1960年代常玉将油画寄售在巴黎春天百货时的每张数百法郎相比，确有天壤之别。在1984年与1988年，两件创作于1930年代的油画作品在法国拍场分别以合约40万、50万台币之金额成交。
而在1990年代经济飞速发展的台湾，首次亮相拍场的常玉画作相比1980年代在法国的价格已攀升了将近四至五倍。历经了1993年与1994年短暂的艺术市场萧条期，大未来画廊与家画廊在此期间均举办了常玉个展，此后在1995年苏富比法兰寇珍藏专场与台湾史博馆的常玉、潘玉良大展的共同作用下，常玉画作的市场热度达到了一个高峰。
上图：1993年，“常玉、朱沅芷画展：思乡曲. 游子情”展览现场，大未来画廊；下图：1997年，“常玉油画展”展览现场，大未来画廊，图片来源：大未来林舍画廊
千禧年之后亚洲艺术市场的中心逐渐由台湾转移至香港。常玉画作原本的稀缺性加之私人藏家一直以来所抱持的“惜售”心态，造成了其油画作品在市场上需求远高于供给的局面。自2004年起，度过了非典时期的阴霾，加之巴黎集美美术馆常玉回顾展对市场产生的积极影响，部分藏家开始陆续将1990年代购藏的常玉油画作品逐步释出。
常玉，《绿色背景四裸女》，1950年代作，图片来源：香港苏富比
2005年11月的佳士得香港秋拍中，常玉《绿色背景四裸女》（Four Nudes，1950年）以1636万港元成交，标志着常玉的油画作品在拍卖市场中首次突破千万港元。而在其后的2006年中，共有三件常玉的油画突破两千万港元，分别为《花中君子》（Pink Lotus）、《瓶花》（Flowers in a Bright yellow Vase）以及《青花盆与菊》（Potted Chrysanthemum in a blue and white Jardiniere），这使得常玉作品的年度成交总额在2006年达到一个高点。
从上至下：常玉，《花中君子》，1940年代作；常玉，《瓶花》，1940年代作；常玉，《青花盆与菊》，1950年代作，图片来源：香港佳士得
其中《青花盆与菊》于2006年11月在佳士得香港秋拍中以2924万港元成交，并于四年后的2010年再度出现在佳士得拍场中以5330万港元成交，也再度刷新了当时常玉的最高拍卖纪录。而1993年于台北苏富比秋拍中以489万台币购得法国牙医爱德华旧藏《五裸女》（1950年）的台湾国巨电子董事长陈泰铭，亦于2011年在香港罗芙奥以1.28亿港元将该作品售出，创造了现代华人艺术家油画拍卖的最高纪录，亦由此可见该作品在18年间增值近百倍。
在常玉作品的重要藏家中，陈泰铭为台湾著名收藏家社团清翫雅集的会员，曾多年入榜《ARTnews》全球顶级艺术品收藏家200强，也是收藏常玉作品时间最久、作品数量最多且质量最精的私人藏家之一。此外，前文中提到的曾于1995年以1160万台币购得《白莲》的富邦金控董事长蔡明兴，同样也是清翫雅集的成员。
千禧年之后新藏家的入场也进一步打开了常玉市场的新局面。2010年之后，大陆拍卖行如北京保利、中国嘉德等及其于香港的分支均陆续推出常玉的画作，在港台之外，诸多的大陆企业家与资本家成为了常玉的收藏家，其中华谊兄弟传媒创始人兼董事长王中军曾于采访中坦言，常玉对自然景物的喜好以及随兴而至的绘画风格深深打动了自己；同时，亦有消息称，阿里巴巴集团创始人马云曾于北京保利2017年秋拍中以3051.2万元购得常玉创作于1930年代的《休闲之马》。
1956年，常玉于友人家中，图片来源：立青文教基金会
常玉因其融贯中西、颇具形式感的独特画风深得后人的喜爱，而其客居异乡的孤独经历更是为其艺术创作增添了一丝悲怆的传奇色彩。出生于四川的常玉，在19岁时只身前往巴黎，有别于徐悲鸿、林风眠等同辈人，常玉并没有进入巴黎当地的美术学院学习进修，而是加入了蒙帕纳斯艺术区的大茅屋画室；一生中经历了家道中落及怀才不遇的苦楚，却坚持我行我素，以追求精神的自由。
2019年三月，艺术家曾梵志策展的“塞尚、莫兰迪和常玉”展览现场，香港高古轩，图片来源：高古轩
艺术家曾梵志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曾表示，他从常玉的作品中——一个东方人的视角和审美中得到了极大的共鸣。今年3月，他以策展人的身份于高古轩香港空间呈现了展览“塞尚、莫兰迪和常玉”。曾梵志认为，常玉的骨子里始终带有浓厚的东方传统美学精神，只是身处1930年代欧洲现代主义绘画的氛围之中，以西方的材料与技法进行创作；对于这位早于自己半个多世纪的先辈的创作实践，他感同身受。
随着10月《曲腿裸女》和11月《五裸女》的成交使得常玉画作市场价格持续攀升，其作品未来的市场走向如何，是突飞猛进、平稳发展，亦或是遭遇局限，种种戏剧化的变化，令人瞩目。（撰文／夏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