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接近尾声,而上海最火热的艺术季才刚刚开始。11月8日与9日,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和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相继开放,诸多海内外画廊同一时间汇聚于此,而本地一些重要的私人美术馆和艺术中心也同时开放了新展——余德耀美术馆由巫鸿策展的“上海星空II”从上海出发,带来了有关这个城市的当代艺术作品;K11艺术基金会推出了包括“.com/.cn”和基金会主席郑志刚私人藏品的“五联展”;复星艺术中心将展出“A.R. 彭克:暗喻会否成真”,乔空间将呈现阿根廷艺术家阿娜利亚·萨班(Analia Saban)的首次中国个展。
越来越多海外画廊的入驻、越来越多现象级的展览在本地上演,上海,作为中国大陆经济与艺术活动最为丰富和发达的城市之一,是否正在迎来自己的艺术黄金时代?
现象级展览背后,私人美术馆寻求生存之道
2015年,红遍欧美的大型装置作品《雨屋》(Rain Room)登陆余德耀美术馆,这种独特的沉浸式艺术体验激起了朋友圈秀图的狂潮,许多鲜少造访美术馆的观众开始认识到:原来艺术展览可以这么玩儿。去年,余德耀一年的总参观流量达到15万人次,今年截至上一个结束的展览“马思·巴斯:蜿蜒之门”,流量已超越去年,达到16万人次。
一方面,与观者互动的展览大受欢迎;另一方面,西方大牌当代艺术家与经典大师作品相继登陆上海的私人美术馆。事实上,上海的美术馆事业已进入了跨越式的发展时期。根据《解放日报》的统计,过去5年来,上海有超过2230万人次走进美术馆,仅2016年就吸引了超过500万人次;今年前三季度,上海各项展览的总参观人次高达352万。今年,龙美术馆先后推出的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大型回顾展、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个展和荷兰黄金时代名作展都大受欢迎;艺仓美术馆的“基里科&莫兰迪”作品展开启了意大利大师作品入展上海的先例;复星艺术中心的“朱利安·奥培(Julian Opie)中国首展”、外滩美术馆的“菲利普·帕雷诺:共此时”、新成立的昊美术馆开馆展“宣言”也备受关注。
▲ 昊美术馆“宣言”展览现场
现象级展览催生展览经济的形成,许多私人美术空间正在摸索出适合自己的生存模式。刚成立一年的复星艺术中心坐落于BFC外滩金融中心,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和建筑设计成为了该中心的一大优势,但根据复星艺术中心基金会主席王津元所言,艺术中心的最终目标并不是成为艺术商业综合体:“虽然坐落于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但这是起点,并不是终点;我们希望成为一个自主独立的多元化艺术文化中心。”
“上海目前的发展模式结合了政府、企业与私人多元释放出来的愿景和能量,已经形成了一个自我定位和体系,是全世界发展速度最快和发展空间最大的城市之一。”王津元说。面对这样的体系,她认为每个机构都应有自己清楚的定位,不要“一味迎合”,而是带领参观者进入审美与文化的体验。
尽管展览对文化效应有一定影响,藏家、Cc基金会创始人周大为认为对于上海的体量,“几万张门票的展览对旅游GDP没有实际的影响”。针对西方艺术被大量引入上海展览,周大为和乔志兵都认为这与城市的属性相关。“上海不只是国际化,它的城市特性是海纳百川,比较包容。”乔志兵说。他于上海西岸的油罐艺术中心将集合各式各样的展览空间、广场、绿地、餐厅、书店和教育中心为一体,据悉,中心也将于本月面向公众开放。
▲ K11艺术中心王浩然个展“新东方花园”展览现场
虽然展览丰富了起来,但周大为认为想培养观众的观展习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大家都想做最好、最学术的展览,这种展览不一定是观众最易接受的,这还是取决于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一个矛盾。做最好的展览,但是用最好、最接地气的方式去宣传和推广才是很重要的,而不是保持精英文化所谓的态度。”上海文化艺术品研究院执行院长、研究员孔达达也认为,目前,商业运作与权威艺术作品的结合是成就展览的关键要素之一:“通过商业运作的形式,给中国艺术界带来新的视觉和思维,在这个过程中,通过门票的形式(也能)增加当地艺术机构的收益……带有权威性的展览对于引领中国艺术和艺术市场的发展有很大帮助。”商业运作还会带来什么?中国当代艺术的见证者之一、批评家、策展人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评价说:“上海跟北京来比,商业的味道更强,艺术要呈现它的力量,在上海来说真的是不太容易。有时候一个美术馆太漂亮,或者这个空间太精致,对艺术来讲是一个挑战。”
伴随高速发展的展览经济而来的困难,是软件资源与专业人才的匮乏以及美术馆生命如何延续的困境。这不仅是上海,也是国内诸多艺术机构面临的问题。目前,私人美术馆的生存需要很多商业支撑:几乎每个私人美术馆都在寻求赞助,并通过做收费展览、场地租赁等方式维持运营。“好多美术馆做个大型一点的展览都是上千万的投入,那你怎么能持续、能老这么投?如何造就造血能力?”乔志兵感叹道。
艺博会市场进一步细分,总体尚在起步阶段
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和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在11月初的同期开放使得上海成为11月全球艺术版图的重要一站。面对展期的对撞和部分参展画廊的重叠,两家展会的创始人都认为这并不是坏事,反而可以最大程度地汇集全球各地的画廊和藏家,而两家展会也各有特色。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创始人、艺术家周铁海说:“这是文化行业的合作,不应该被看作是竞争。国外画廊会同时参加两个展会也很自然,对于首次参与中国的博览会,他们希望通过这一机会更多地了解本地艺术生态和市场,这是很好的试水机会。”
今年,西岸博览会设立了3大展区、汇聚了70家国际画廊。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路易斯•布尔乔(Louise Bourgeois)、安迪•沃霍尔 (Andy Warhol)、崔西•艾敏(Tracey Emin)、瑞安•甘德(Ryan Gander)、张晓刚、丁乙等大牌艺术家的作品都将出现在展会,其中丁乙更是为西岸博览会特别创作了《十示2017-B4》。
▲ 马特·穆利坎《无题(5幅横幅),塔马约》(Untitled[5 Banners, Tamayo]),2013年
周铁海强调西岸博览会的“小而精”:“曾有参展画廊对我说,西岸博览会是未来最值得期待的一种博览会模式。具体来说,西岸博览会精心挑选参展画廊,这些来自世界范围内的领先画廊每年在博览会上展示高质量的当代艺术作品;博览会在展位的尺度、展墙的厚度,灯光照明等展示方面提供给参展画廊最专业的服务,使得作品可以更好得到呈现;不仅如此,博览会对于整体氛围和参观体验的规划,让藏家和观众能在舒适的节奏和环境下欣赏作品、有更多时间了解作品以及和画廊交流。我想,这就是西岸博览会与众不同的地方。”
作为ART021的创始人之一,应青蓝认为ART021的特色之一在于它保持国际性的同时,对于本土性和年轻化的重视:“我们一定不能只把西方的东西拿来,还是要‘走出去、带进来’。‘走出去’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博览会中中国画廊占有绝对性的原因,我希望更多的中国画廊在这个平台上有更好的交流、相互学习。”去年,ART021共有84家画廊参与,而今年,报名画廊的数量进一步增多、展会规模进一步扩大,最终有来自11个国家的共计104家画廊参与此次展会,其中不乏乌尔斯·费舍尔(Urs Fischer)、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贾蔼力、黄永砅等艺术家的作品。
ART021进入到第5年,10月底,ART021宣布将进驻北京,据应青蓝透露,这也是团队考虑到上海的展会已完全成熟的状况下所作的决定:“北京作为一个艺术重镇,首先它也需要一个比较不同、有自己个性的精品博览会;其次,我觉得我们的团队也成熟了。北京的艺术生态和上海是完全不一样,我们会为北京度身定做,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尝试。”
不论如何,对于海外画廊来说,两家博览会的存在给予了他们试水中国内地市场时更多的机会和选择。已经连续4年参展西岸博览会的白立方画廊(White Cube)认为该博览会囊括了全球的顶尖画廊,而每届的参展国际画廊相对稳定也是白立方认准西岸博览会的原因之一。白立方亚洲区总监周晓雯表示:“我们希望通过一个博览会,带着我们精心准备的优秀作品,尽可能充分展现我们画廊的面貌,更观众进行深入的沟通。”
今年是来自伦敦的里森画廊(Lisson Gallery)创立50周年,也是该画廊首次参展西岸博览会,里森画廊的中国代表董道兹表示:“两家高水准的艺博会同时在上海召开并优势互补。里森画廊今年选择了西岸博览会,这是基于我们已经有过的(项目制)合作,因此对它的团队十分熟悉……ART021年轻富有生机,整个团队致力于吸引观众、拓展藏家,特别强调展现中国本土的画廊。”
▲ 陆垒,《佯装自大狂一驴》,2015年
海外画廊进入内地必然会压缩本土画廊和艺术家的生存空间,因此本土画廊也格外重视参展主场艺博会的机会。北京公社总监吕静静表示,公社第一次参加ART021适逢上海出现当代艺术的博览会的“断档期”:“记得021的几位创始人找我们聊这个新展会的理念,我们觉得很有意思,当即就决定参加了,这一参加就是5年,从那以后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在本土当代艺术博览会中,021不仅仅是围绕中国画廊为主的展示,也尤其关注本土收藏力量,这在当时还是比较不一样的。我们在这结识了很多新朋友,也见证了上海在大陆地区成为新的展示和交易中心的过程。”吕静静每年也都会去西岸博览会参观,“纽约每年博览会季节都会有很多高质量的博览会同时期前后开幕,我想这是良性的竞争,会吸引更多的观众与收藏家。如果人力物力充分,我相信很多画廊会选择两家都能参与”。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海外一流的艺术博览会,内地艺博会亟待改善的地方仍旧很多。上海这两家艺博会不约而同强调了服务性,毕竟博览会的首要目的是销售,而作为平台的组织方则有义务为参展画廊提供相应的服务。“艺博会没有销售就没有意义。我们组织方不是策展人,是提供服务的人,这也是艺博会的DNA”,应青蓝说。尽管如此,参展画廊认为内地艺博会仍有提升服务的空间:董道兹觉得艺博会应与画廊进行更多沟通、有效地传达展会当地的复杂性;周晓雯则强调海外艺博会更成熟的文化交易市场和一贯实行的严格准入制度。此外,应青蓝也承认,尽管ART021在上海已经做得很成熟,比起巴塞尔、弗里兹等老牌艺博会,内地的艺博会总体还在起步阶段,在藏家和画廊资源的积累上都还有待提升。
距离世界一流还差多远?
展会经济在上海的崛起是否能够使本土艺术画廊和艺术家的发展得到足够支持?答案或许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西岸博览会今年推出了新单元“天才帐篷”,特别展示独具才华的新晋艺术家。来自北京的专门代理年轻中国艺术家的Tabula Rasa画廊带着三位艺术家作品参与了这一单元,创始人刘亦嫄表示海外画廊的进驻对她的画廊影响不大:“我们未来还是做本土的中国年轻艺术家展览,展示那些和中国人当代生活更贴近、更有入口理解的艺术作品,而我们的竞争力也应该显示在这里——我们更理解这些艺术家创作的语境,也更知道如何和本土藏家沟通。”但对于本土艺术家的生存状态,刘亦嫄并不特别乐观,尤其北京艺术村拆迁搬迁和房租上涨的现状让很多艺术家的生存都难以维系。
吕静静坦言,内地艺术家的生存方式目前主要还是靠市场,这使得一些难以被私人收藏的作品流离失所,创作者的生存也相对艰难很多:“一个更健康的艺术生态里,通过画廊销售作品不应该成为维持艺术家创作存续的唯一方式,有更多元化的对艺术生产的支持方式加入进来——无论是政策上的还是资金上的——才能确保艺术作为社会文化产物的价值并非完全由市场来确认。”
▲ 周力《生生如環》,2017年,不锈钢
上海本土青年艺术家于吉认为,上海在中国乃至亚洲的商业与艺术地位给创作者提供了更光鲜的国际舞台,但创作者也应保持清醒。于吉在2008年创办了上午艺术空间,但她对于空间的发展从不敢说乐观:“在以资本运营和商业炒作为主导的金融都市,独立空间的运营永远会面临资金的问题、受到忽略、在夹缝中寻生。在这样的处境中,我们的态度是探寻志同道合的伙伴并共同前进,过于孤立只会让精神逐渐萎缩。”
周晓雯说:“画廊是一个长期艰苦和执着的工作,我们期待内地在政策上能有更好的支持。”可以得见,期待得到支持的并不止试图入场上海的海外画廊。孔达达提出,具备政府支持的西岸博览会是政策支持的良好信号之一:“政府有这个预期和远见,比如上海成立艺术基金、文创基金,这些都有利于支持上海文化产业。文化艺术领域政府职能的支持和资金链的支持能加快上海文化艺术的发展。”此外,上海自贸区保税区内的艺术品报检手续进一步简化、艺术品保税服务中心将在2018年初投入使用,这些或多或少都是良好的信号。然而一个现实便是,上海绝大多数艺术机构和活动还处在“自生自灭”的状态,政府的支持非常有限。
▲ 安东尼格雷姆(Antony Gormley),《临界物质II》(CRITICAL MASS II),1995年
上海距离世界一流的艺术都市还差什么?孔达达认为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流艺术家和作品资源的缺乏以及美术教育资源的弱势状态。周大为更是直言,上海想成为世界一流艺术都市还为时过早:“(上海的)硬件软件都没有达到世界一流的可能性。只能说是越来越好,但我认为更需关注的是软件。人才的缺乏极度严重,策展人、美术馆运营团队、艺术家、观众群,这些都远远达不到世界一流艺术城市的水平。有这样一个要求太早,也不要给大家那么大压力。” (采访/谢斯曼、陈璐,撰文/谢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