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军，华谊兄弟传媒集团创始人兼主席，他所经营并建立的娱乐产业涉及电影、电视剧、广告甚至电子游戏，是中国内地重要的娱乐业大亨。然而，王中军不只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更以艺术收藏家的身份为人所知晓。长久以来，王中军对艺术的热爱渗透于其高雅的生活态度之中，近几年更亲自执笔作画。王中军所珍藏的艺术作品被安置在其的寓所内，艺术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王中军在其北京家中陈列中国现当代艺术收藏的大厅内，摄影：Matthew Niederhauser
去年11月，王中军在苏富比以6100万美元成功竞得凡•高的静物画作《雏菊与罂粟花》。而不久前纽约苏富比“印象派和现代艺术”晚间拍卖上，他又以2993万美元夺下来自“高文家族艺术收藏”之毕加索肖像画《盘发髻女子坐像》。“十年前怎么可能想去买凡•高？”王中军说，“但买完他的作品后，我这么喜欢，能这么改变我的心情，收藏还是非常值得的。”显然，他的这种欣喜之情是可以理解的。凡•高的作品，毋庸置疑是一个收藏家的理想。
凡•高作品《雏菊与罂粟花》，2014年11月，王中军在苏富比以6100万美元竞得
毕加索作品《盘发髻女子坐像》，2015年5月，王中军在苏富比以2993万美元竞得
Q：首先想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你以前受的绘画训练和你的收藏有什么关系？
A：我和绘画从小就有关系，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在北京市少年宫接受绘画训练，那时候就觉得画画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这只是阶段性的，没有怎么延续。后来上大学接受了比较正规的又一次训练，大学学习的美术都是苏联式的绘画，中国大学当时的美术教育都是这样的。
创业有钱之后，开始艺术收藏。收藏必须要具备一定的财富基础。我收藏是分阶段性的，大部分收藏是我上学时期非常喜欢的艺术家的作品。逐渐地，我的审美在变化，现在的展览上，能看到很多当代、后现代的东西，从不理解到理解、喜欢，到开始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前几年去欧洲、美国的机率越来越高，看展览的热情也特别高——看展览几乎是我生活的最重要组成部分，这时候审美也发生了变化。这两年我买了一些欧洲印象派艺术家的作品，像雷诺阿、塞尚等，最轰动的是去年买凡·高的作品，是非常重要的博物馆级作品。
这些年我去美术馆最喜欢看的就是凡·高的作品，我仔细想过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他？上中学的时候，我所画的山形、房子的速写这种小黑白画非常像凡·高的作品，对地形的起伏都是靠碎笔完成的，他很符合我对绘画的这种感受。凡·高对蓝天、麦浪，甚至是对自己肖像和老人脸上结构的理解，特别像我原始的绘画冲动。
王中军早期的纸上速写作品《河北农村小景》，保利供图
王中军早期作品《老人》，纸本水粉，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图片由保利提供
Q：所以你受过的专业艺术训练和你的收藏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紧密？
A：当然。我的收藏和我现在的绘画特别吻合，虽然我恢复画画只有三年多，但是色彩的跨度蛮大的。从印象派感觉的小环境开始，虽然只画了一朵花、一个水果，但在里面找到了它的美，并非是宏观的大的战争、宗教题材，这不同于中国传统、主流的艺术。印象派当时为什么能脱颖而出，具有这么大的生命力？就像互联网现在与年轻人联系得特别紧密一样，是与生活有更密切的关系，特别随性，印象派的小尺寸绘画反而美，它需要一个小角落静静的呆在那儿，但有它自己的美。后来当代艺术有更大的尺寸和冲击力，因为房子、建筑、空间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当代艺术简约，很少有复杂的美，波拉克再复杂也不外乎那么几种颜色，而米开朗基罗、安格尔则是极其复杂的美，复杂到让人想像不到艺术家有如此的耐心，但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就是简约，最近半年我画的画就在刻意追求色彩和简约之间的关系，也找到了里面的美。
王中军与他的静物画作，摄影：Matthew Niederhauser
Q：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的？最早买的作品是什么？
A：1998年左右，我赚到了第一桶金，买的就是我所说的第一批艺术作品，买了好几个人的作品，比如罗中立、艾轩、吴冠中等，这个阶段持续了好些年。那时期的画基本就在北京京郊这个家里面，这个家偏重乡村感，挂古典的画更加配合。
大概到2000年之后，中国当代艺术已经有些眉目，但作品价格都很低，总是一种探索性，我也逐渐开始介入当代艺术的收藏。这和自己的家有关系，家里开始进行比较摩登的装修，也考虑在墙面上挂方力钧的作品会是否更有意思。开始收藏雕塑则是在2000年左右。买印象派作品也就是这三年的事情，大概是从2011、2012年开始。
我的收藏过程基本就是这样，并不是很清晰，是动态发展的，目的性不强，完全是随着自己的审美变化而变化。我把这些作品挂在不同的家里，艺术品是我每一个家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不管是在北京、香港、洛杉矶还是温哥华。
Q：你是一个企业家，也是一个收藏家，自己也在画画，你怎么看待这几个不同的身份？
A：之前有本画册上有关于我的访谈录，提起圈里的朋友说我是个特别有潜力的艺术家，又是很有名的企业家，以及收藏家，这三者怎么平衡？我的回答是，前者和后者都能接受，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是有数字和事实说话的，从零做到今天，把公司做到这样，不用谦虚，我是一个不错的企业领导者；画家，我更不用谦虚，我画画从色彩到内心的变化，到最后挂在那里也能赏心悦目；收藏家则最不成立，我见过终身致力于艺术收藏、酷爱投入精力的人，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们对于一个作品、一个时代的作品有特别学术的研究，有明显的自己的思考，我在这方面没什么深入的思考。
作为画家的王中军
Q：你的收藏主要是依靠自己的直觉吗？
A：对，我的感觉完全是个性化的，没法给别人指点。我买东西很随意，甚至凡•高这件作品，苏富比没有给我做太多的介绍，我也没有表达必须买这张画的意愿，就是在看预展的时候，我觉得想拥有，心一动而已。买了这张画之后，收藏界很震动和惊讶，他们震动和惊讶更多是在钱的数字上面，花了6000万美元买了这幅画。但我并不是志在必得，如果是更高的价钱我可能就不买了。买完后我觉得很满足，拥有一件这样的东西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很值得的。
Q：你的收藏与你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关系？你会卖出自己的部分收藏吗？
A：现在我们所在的这所房子是我1997年建的，已经快20年了，这房子是很旧的感觉，我恰恰喜欢这种旧。这是北京最早的一个的别墅区。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我喜欢这种氛围。我最舍不得的还是这些收藏，搬一次家，这些东西可能完全不是这种感觉，因为这里就像是它们住的地方一样。如果买一个大房子，重新摆放上这些东西，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生活在这种超级浓郁的艺术氛围中，又有时代感，还是用了20年的积累。
王中军在北京家中的大厅内陈列其中国当代艺术收藏，摄影：Matthew Niederhauser
至于某一幅作品我会不会持续喜欢？很难。有些作品和我现在形成的审美趋向有很大距离，所以我也肯定会卖掉一些我的收藏，但我会留下一些永远不会卖掉的某个时期的作品，就像家里的一砖一瓦一样。有些作品放在库房里很多年了，拍卖行的人来我家，会惊讶还有这些作品，我说“这样的作品已经在这里堆了好多年了，你们愿意拿走就拿走”，但墙上挂的作品，被我认为是我家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很少会卖。
Q：你最早买的西方艺术作品是什么呢？你还对哪些西方艺术家特别有兴趣？
A：应该是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莫兰迪的灰是在很中性的调子里面，一般的画是要有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莫兰迪恰恰把这种冲击全部消弱掉。在一种灰的色相上是一种淡淡的驼色，能把这么有味道的静物、实物表现出来。我也买过莫奈（Claude Monet）、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的作品。买西方艺术品大概是2012年以后的事情，买西方雕塑也是在这两年时间，我原来也很喜欢一些西方雕塑大师的作品，但一直不太了解他们的价位，现在我发现马约尔、罗丹、摩尔的东西在拍卖会上可以买到，这些原来是我在美术馆里欣赏的。
王中军创作于2015年的近作：《双人体》，布面油画，保利供图
十年前怎么可能想去买凡·高？五年前我也舍不得花6000万美元去买一张凡·高。这不值得炫耀，这是给了你机遇，做到今天才能拥有的。这确实不值得炫耀，这就是一种生活状态，我满足于现在的情况，可能会再花5000万美元买一张莫迪里安尼。但这种感受只是我个人的，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其他人买一幅作品可能不会像我这么开心，他买一架飞机可能会更开心，不要拿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Q：你买完凡·高这幅画后，有什么展览计划吗？
A：目前没有什么计划，就放在香港家里，平常放在保险库里，我去了香港就把它挂出来。也有美术馆认为毕竟是中国人买的第一幅这么重要的作品，有没有可能做巡展？我不排斥，只要计划好，对作品足够的尊重，就完全可以，这就是分享。把画放在家里面邀请朋友来开派对分享，和放在中国很有意思的美术馆里给更多的人分享是不矛盾的。
王中军油画作品《威尼斯古根海姆美术馆》，保利供图
Q：你有长期收藏计划吗？
A：完全没有。如果那天我没有去香港看苏富比的预展，凡•高的这件作品可能就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买完凡•高的作品后，觉得凡•高这种级别的东西，我这么喜欢，能这么改变我的心情，收藏还是非常值得的。
下一次我是不是要努力买莫迪里安尼的作品？这是我特别喜欢的艺术家。或者毕加索的？我有一阵子不是很喜欢他的作品，但展览看多了之后，我觉得他确实有他自己的魅力。我也许会买毕加索或莫迪里安尼，这都不是计划，是一时的想法，但也许今年就买了。
Q：你有没有考虑开一个私人美术馆？
A：我不会刻意的去开一个私人美术馆，但我家里像是一个家庭小美术馆。最近正在装修的一个地方，原来是我的一个马场，我已经很多年不骑马了，这跟我的年龄有关，我在这个年纪骑马会有很大风险，所以就不骑马了。设计师正在重新设计，设计的标准就是一个小美术馆。但主要目的不是做美术馆，还是希望我的东西可以摆在那里，有环境衬托它们。
王中军油画作品《夏日的花生地》，2012年，保利供图
Q：你怎么看待中国私人美术馆这么繁荣的现象呢？
A：我觉得这是一个必然趋势，也非常好。中国有钱阶层的钱应该怎么花？东西方文化会互相影响的，美国有太多的美术馆，大型、中型、小型的，基本是很多家族建起来的，这种在美上对社会的贡献，与捐一笔钱做环保是一样的道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回馈于社会，这样的想法很好，但我目前并没有要干这么一件事。
我自己也在画画，所有绘画的收入都是捐给公益基金。这让我找到很大乐趣，我画画是有动力的，我也不是职业画家，朋友为什么要买你的画呢？当然首先是好看，第二是朋友觉得也是做了一件对社会有价值的事情，像是链条一样。
王中军静物画作《白色菊花之二》， 2014年，保利供图
Q：您周围的朋友有没有越来越喜欢和收藏西方艺术的趋势？
A：趋势这个词还很难说，因为毕竟是小众的事。西方艺术家对中国文化和艺术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在中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凡•高，但战后的艺术家像蒙德里安、波拉克这些人的知名度还未深得人心，不同于印象派前后的艺术家。
中国的基础教育是非常好的，是老百姓也具备文化水准的一个国家，这些艺术很容易进入中国人的视野。中国有钱人也是有审美能力的，周围也有朋友去买西方顶尖艺术品，他们具备了财富，同时也有美学基础。
Q：在中国企业界，你的收藏和美学经验对周围的朋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A：影响蛮大的，我的朋友特别是在企业圈中，很多朋友买的第一幅画是通过我的介绍或我的鼓励，甚至直接委托我帮助购买。这些人的学习能力都很强，很多都号称是我的学生，但实际他们都已经走得很远了。他们可能比我更在乎研究，买过几幅画之后会更系统的学习，但也有很多人是从美和装饰上的角度着手。我虽然不系统，但在企业圈里，大家对我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
王中军油画作品《古柏》，2012年，保利供图
曾梵志创办的元空间曾经举办过一个我的画展，那个展览是曾梵志向我提出的，他说我画的不错，应该做个展览，名字也是曾梵志策划的，叫“中军和他的朋友们”。他说，“我觉得你对你们那个圈子影响很大，你周边的很多人都是通过你才进入收藏的”，所以这个名字起的很有意思。这次保利给我策划的展览，所起的名字我很喜欢，特别朴素，就是“作为画家的王中军”。
王中军油画作品《洛杉矶的记忆》， 2014年，保利供图
Q：80年代日本经济发展起来以后，日本人非常热衷于收藏印象派。现在，中国对西方现代艺术包括印象派感兴趣，和日本当时这种收藏现象有什么联系？
A：我不认为有必然关系。但基本上，首先是财富的积累，80年代日本企业的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的能力，具备购买西方艺术的能力。当然，也有一些理论系统的研究，比如浮世绘对印象派的影响，他们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学术界做的事情，和买家没有直接关系，我不相信银行老板买一张画的时候会和浮世绘联系在一起。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又具备这样的文化基础。像之前所说，中国企业家具备这样的审美趋向和文化基础，前提当然是具备财富基础。日本多小啊，所有东西都集中在东京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变化太明显了。中国之大，资讯也更分散，系统更复杂。中国的企业家和收藏家会喜欢西方艺术，这无可非议，西方艺术中确实有光彩的一面。
王中军《自画像》，保利供图
Q：收藏对于你的生活本身，意味着什么？
A：每一个收藏者可能都生活在他特别享受的空间里，假如有一样的财富，有些人愿意吃、喝、度假，这和专爱收藏这样的爱好，境界是不一样的。就像之前所说，有些人买架飞机可能会觉得是更高等的享受，会感到更自由，在旅游、工作上更节省时间，而有的人就愿意叼着一支雪茄看着这张画发楞。采访、撰文／叶滢
本文原刊于苏富比《上拍》杂志6/7月刊，此次转载经由苏富比《上拍》杂志独家授权。原文链接为：
http://www.sothebys.com/zh/specials/sotheby-s-magazine/2015/05/wangzhongjun-van-gogh-china.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