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率环境、俄乌战争、中东紧张局势升级……面对动荡不安的世界格局，艺术市场行业在今年面临的挑战持续升级。根据最新发布的《2023年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环球收藏调查报告》（The Art Basel and UBS Survey of Global Collecting in 2023）显示，在高净值藏家的财富组合中，艺术品的平均分配比例从2022年的峰值24%降至2023年的19%，报告指出，这可能表明人们对收藏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而转向关注流动性更强的金融资产。
就二级市场而言，2023年的反馈同样低迷。今年12月佳士得拍卖行发布全球业绩报告，报告显示，佳士得2023年预估全球成交总额62亿美元，与2022年相比下降 25%。佳士得、苏富比、富艺斯和邦瀚斯等主要国际拍卖行2023年上半年的总成交额与2022年同期相比下降了16%，但仍超过2019年上半年，占2022年总成交额的84%。伴随国际艺术品市场的疲软，第三方担保在拍场中屡见不鲜。从年初的佳士得、苏富比和富艺斯纽约春季晚拍至近期结束的纽约秋季现当代艺术晚拍，获得担保的拍品总估价与数量均占据较大比例。
佳士得香港二十及二十一世纪艺术晚间拍卖现场，当晚最高成交价拍品为常玉画作《花毯上的侧卧裸女》，成交价1.87亿港元
中型画廊宣布永久性关闭、画廊重组的消息在今年下半年持续发生。Simon Lee画廊宣告破产、比利时画廊Zeno X宣布将关闭……“蓄水池”不足、实力不如超级画廊一般雄厚的中型画廊在今年的处境仍然严峻。
但作为国际旅行全面恢复，中国取消严格出入境限制政策后的一年，以香港、首尔、上海、东京、新加坡等多处城市为目的地的多中心亚洲艺术市场正在被重新激活。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强势回归并恢复自2019年以来的最大规模；伴随第二届首尔弗里兹艺博会的举办，首尔成为亚洲备受关注的焦点；十一月的上海艺术季使这座城市找回往日的活力……
严峻的外部环境或许预示着新一轮行业周期转折点的到来，而潮起潮落中汇聚成的潜流尚在孕育之中。
第十届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2023年
亚洲回归，
多元化的艺术市场中心发展
作为国际旅行全面恢复的一年，以香港、首尔、上海、东京、新加坡等多处城市为目的地的多中心亚洲艺术市场正在被重新激活。
今年3月，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Art Basel Hong Kong）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办，作为香港取消强制酒店检疫措施及中国大陆放宽旅行限制后首次举办的国际性艺博会，展会恢复自2019年以来的最大规模，并联动香港本地机构、文化协会与院校，于香港本土及至亚太地区建立联结——亚洲潜流涌入潮头，活跃在东南亚的艺术群体和艺术家、中国南方和全球新兴的华人艺术家以及被重新发掘的韩国、日本的艺术先驱，成为3月香港艺术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现场，2023年
9月，第二届首尔弗里兹艺博会（Frieze Seoul）在韩国首尔举办，并与在首尔进行的其他活动，包括首尔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Kiaf）、首尔时装周和第十二届首尔媒体城市双年展进行合作。作为世界第十大经济体，韩国充满活力的文化历史、成熟的藏家与私人美术馆网络、艺术爱好者，尤其是青年藏家的购买力和基础设施建设都在为一个新的艺术市场中心的形成铺陈实力。据韩国艺术管理服务机构（Kams）统计，2022年的韩国艺术品市场总额为1万亿韩元，比2021年增长了32.2%。
首尔弗里兹艺博会现场，2023年
11月的上海，成立于2014年的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迎来十周年，来到第十一届的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重回上海展览中心，两场艺博会都为历届最大规模——两家均已走过十年的艺术博览会让人不禁忆起中国艺术市场曾经异军突起的时刻，以及近十年来的繁荣与沉淀，与上海这座城市作为重要锚点与全球艺术市场的链接。2022年，上海文物艺术品市场交易规模为128.53亿元，比2019年的89亿元增长44%。艺术世界在每年十一月于上海重聚，已成为迅即变化的国际环境、经济形势与文化急流中，一个极剧浓缩、耀眼但亦匆忙闪现的切片。
第十一届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现场，2023年
从7月举办的首届东京现代艺术博览会（Tokyo Gendai）到11月举办的第三届东京艺术周（Art Week Tokyo），均显示出了亚洲艺术圈的不断建立、扩大与发展。过去十年，日本的艺术市场逐渐趋于稳定，2022年，日本的艺术经销商销售总额上涨了28%，总额的81%由日本本土藏家贡献。稳定的国内市场使得日本艺术市场即使在疫情期间也保持在相对平稳的状态。繁琐的税收结构一直是东京尽管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文化资本，但与其他全球金融中心相比仍缺乏巨大艺术市场的原因之一，今年揭幕的首届东京现代艺博会是日本第一个在活动期间被授予保税地位的国际艺术博览会，意味着国际参展商无需预付关税和10%的销售税即可进行艺术品交易。
东京现代艺术博览会现场，2023年
今年1月，新加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艺博会——新加坡艺博会（ART SG）在滨海湾金沙会展中心揭幕，热烈参与的本地藏家显示出更具国际化的品味。不仅仅作为东南亚的金融口岸，新加坡正在与香港、上海、东京、首尔等国际都市一同竞争，成为亚洲最具投资与艺术发展潜力的地区中心城市。根据投资移民咨询公司Henley&Partners的数据显示，2022年，新加坡是世界第五富裕的城市，亚洲第二富裕城市，仅次于日本东京。同时，新加坡是高净值人士的首选目的地及高净值人群流入最多的国家，位居世界排名第三。数据显示，新加坡净资产大于100万美元的百万富翁在2030年将增长到13.4%。新加坡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所带来的便利的交通及政治稳定性，使其作为金融中心的声誉日益增长，这与其强劲的文化投资交织在一起，正推动新加坡逐渐成为东南亚乃至亚太地区新兴的艺术市场中心地。
新加坡艺博会现场，2023年
市场放缓，
二级市场担保仍然盛行
对于艺术品交易来说，今年是艰难的一年。12月佳士得拍卖行发布全球业绩报告，报告显示，佳士得2023年预估全球成交总额62亿美元，与2022年相比下降 25%。5月份在纽约举行的佳士得、苏富比和富艺斯现当代艺术拍卖明显表现不佳，受通胀率上升和利率上调的双重影响，艺术品所有者不愿出售他们的战利品。根据伦敦艺术品拍卖分析公司Pi-e-X提供的数据，三家拍卖行的总成交额为14亿美元（含佣金），大大低于前五月25亿美元的成交额，投机性 “红筹股”和成熟“蓝筹股”市场的销售均出现回调。
在今年4月苏富比亚洲五十周年晚拍中，多位近年在拍场中受到欢迎的“超当代艺术家”作品（1974年后出生的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在本次当代艺术晚拍中表现回落，作品均以最低估价或低于最低估价落槌。
伦敦弗里兹艺博会现场，2023年
今年8月，Artnet发布《艺术市场情报》，数据显示，截止至2023年上半年，印象派与现代艺术板块是面对市场动荡受影响最大的艺术品门类，在过去一年中销售额大幅下降30个百分点。战后及当代艺术板块下降幅度更小，为23%。作为在过去三年中增长最为迅速的门类，超当代艺术板块在过去一年同样遭受打击，总销售额下降26%。经典大师作品的销售最为稳固，在过去一年中仅下降6%，但与此同时，经典大师作品的总销售额同样是所有艺术品门类中占比最小的门类之一，仅次于超当代艺术品的销售（年轻艺术家作品的降温同样反应在了一级市场，在今年10月举办的第20届伦敦弗里兹艺博会中，更多画廊选择将焦点转向成熟艺术家作品的销售）。
今年秋季在伦敦结束的苏富比当代艺术晚拍同样平淡，拍前估价最低3990万英镑的总销售额最终成交额为3010万英镑（包佣金），比预估值低了近25%。同期在伦敦进行的佳士得20世纪和21世纪艺术晚拍与富艺斯20世纪和当代艺术晚拍的多件主要作品成交价均未超过最低估价。
“龙途：刘益谦与王薇伉俪收藏精选”拍卖现场，2023年
今年10月，香港苏富比备受关注的“龙途：刘益谦与王薇伉俪收藏精选”专场以总成交额5.44亿港元落锤，低于拍前总估价7.45亿至10亿港，本场专拍的全部拍品来自龙美术馆创办人刘益谦、王薇夫妇收藏中的共39件作品，共10件作品流拍。
伴随全球经济不景气所导致的国际艺术品市场的疲软，第三方担保对拍卖行的吸引力与日俱增。根据《艺术新闻》的报道，第三方担保市场在2022年可能达34亿美元的创纪录水平。但根据分析公司ArtTactic的数据显示，担保的平均回报率已从2021年21.8%的峰值下降到2022年11.1%的七年最低点。
《Artnet艺术市场情报》的数据显示，2023年5月，在佳士得、苏富比和富艺斯纽约拍卖行举行的九场晚间拍卖中，三家拍卖行对332件拍品中的87件（按成交量计算占26.2%）在撤拍前做出了最低价格保证。这87件保证拍品的最低估价总额为7.309亿美元，约占上述拍卖会全部332件作品12.8亿美元最低估价总额的57.1%。拍卖行们还接受了85件拍品的不可撤销竞拍，这些拍品的最低估价合计为6.635亿美元，约占上述12.8亿美元最低估价总额的52%。
纽约苏富比秋拍“THE NOW晚拍”现场，2023年
在今年10月结束的纽约苏富比秋拍“THE NOW晚拍”与“现当代艺术晚拍”中，两场拍卖会原定推出的65件拍品中，有45件（按成交量计算占69.2%）得到苏富比的最低价格保证，36件（占55.3%）得到第三方支持。富艺斯纽约秋季晚拍同样如此：在实际竞拍的56件作品中，共39件作品（按成交量计算占 69.6%）有公司担保，富艺斯通过为所有这39件作品争取了第三方支持，将风险降到了最低。担保作品的最低估价总额为1.195亿美元，仅比两场拍卖会的1.281亿美元落槌价低860万美元。
画廊重组与关闭
中型画廊宣布永久性关闭的消息仍在持续发生。今年7月，成立20余年的Simon Lee画廊宣告破产，结束运营。据最新公开报表显示，Simon Lee从2019年开始亏损，当年亏损逾300万英镑，多位签约艺术家表示画廊现今仍有拖欠的销售款项未支付。同月，经营了42年的比利时画廊Zeno X宣布将于十二月底关闭。在一份声明中，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弗兰克·德马格德（Frank Demaegd）和埃莉安娜·布雷纳特（Eliane Breynaert）将这一决定归于经营画廊的压力所导致的健康问题。
2023年7月，成立20余年的Simon Lee画廊宣告破产
8月，纽约下城艺术区的先锋画廊Malin Gallery与JTT Gallery宣布关闭。这两家画廊分别运营8及11年，均扶持并培养了多位包括杰西·克莱姆斯（Jesse Krimes）、伊丽莎白·卡特莱特（Elizabeth Catlett)、伊西·伍德（Issy Wood）在内如今已成气候的新锐艺术家。于同月宣布关闭的画廊还包括位于伦敦，已成立15年的FOLD画廊。画廊创办者金·萨维奇（Kim Savage）表示，画廊关闭是由于“不断增加的历史债务、大流行病封锁的影响、英国脱欧、通货膨胀以及销售的整体下滑”。
11月，位于纽约切尔西的当代艺术画廊Cheim&Read宣布将于12月永久关闭。Cheim&Read自1997年开始营业，在长达26年的经营过程中，画廊以支持女性艺术家作品而备受好评。
经营42年的比利时画廊Zeno X宣布将于十二月底关闭
“蓄水池”不足、实力不如超级画廊一般雄厚的中型画廊在今年的处境仍然严峻。宏观经济的变局使得“消费降级”而财富的溢出效应不再，藏家变得更谨慎理智、“湿画”不再受到狂热追捧、蓝筹市场被超级画廊消化后所剩无几、新的实验性创作又尚未形成稳定流动性；而画廊的运营成本在高通胀高利率的经济环境下变得前所未有之高。
于此同时，在今年秋季，LGDR画廊联合创始人之一珍妮·格林伯格·罗哈廷（Jeanne Greenberg Rohatyn）宣布将离开画廊，重新开始经营她于2003年创建、并于2021年由于加入LGDR而关闭的Salon 94画廊。Blum & Poe画廊联合创始人杰夫·坡（Jeff Poe）亦宣布从画廊离开，在一份声明中他表示，将继续与艺术家和艺术品打交道，并将“走一条更简单、更流畅的道路”。
LGDR 画廊创始人（从左至右）：阿玛莉亚·达扬（Amalia Dayan)、多明尼克·李维 (Dominique Lévy) 、布赖特·格文（Brett Gorvy）与詹妮·格林伯格·罗哈顿（Jeanne Greenberg Rohatyn）
尽管将当下作为截面回望现代艺术市场及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历史，此刻艺术产业众多参与者的更新、迭代与淘汰仍大体遵循既定的艺术系统下的规则与市场波动的规律，但分分合合亦昭示着新一轮行业周期转折点的到来。面对新的经济形势、转变中的艺术家与画廊关系、愈发流动的规则边界，新的艺术市场运营模式与生存之道仍在期待更长时与更具突破的摸索与检验
撰文/胡炘融、黄韵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