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谈现场,从左至右:余德耀基金会总监Ashok Adicéam,贾科梅蒂回顾展总策展人Catherine Grenier,艺术家陈侗,《艺术界》法语版主编贺婧
2016年是被誉为“现代主义精神的化身”的艺术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逝世50周年,一系列展览和纪念活动在全球陆续展开。由法国巴黎贾科梅蒂基金会和余德耀基金会共同策划的中国首个贾科梅蒂大型回顾展也于3月19日与公众见面。
尽管以雕塑闻名,贾科梅蒂的艺术却不能被仅仅局限在“雕塑”领域去理解。对于创作,他在实践中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哲学体系。本次中国回顾展,策展人希望通过250件作品,充分利用美术馆的巨大空间,清晰地展现贾科梅蒂艺术生涯的演变,让观众了解其中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回顾展”现场,”“纽约广场曼哈顿计划”,从左至右依次为《大头像》,《高个女人》,《行走中的人》
不仅如此,余德耀美术馆还在一楼大厅还原了在艺术家的创作和生活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巴黎左岸的咖啡馆。昨日,在这间“贾科梅蒂的咖啡馆”中,由《艺术界》法语版主编贺婧主持,《艺术新闻》邀请到本次展览的策展人Catherine Grenier、艺术家陈侗以及余德耀基金会总监Ashok Adicéam,围绕贾科梅蒂艺术创作中的重要理念,以及贾科梅蒂的艺术与中国之间的关系展开了一场对话。
“他可以被理解为一位当代艺术家,与过去割裂的同时也注视着过去;同时,他的作品又和当下息息相关,具有普世性。他用冷静的眼光对有机物进行重新组织,他是伟大的现代艺术家,也是伟大的当代艺术家。”
——Catherine Grenier
以下节选本次对谈活动的部分讨论内容:
贺婧(简称“贺”):此次展览作为贾科梅蒂全球回顾展在亚洲的唯一一站,是由贾科梅蒂基金会和余德耀基金会共同支持举办的。请问这两个基金会在这个展览筹备工作中的角色与责任分别是什么?
Catherine Grenier(简称Catherine ):贾科梅蒂基金会第一次在中国举办展览,是量身定做的。当余德耀先生找到我们,告诉我们他很喜欢贾科梅蒂,希望与我们合作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余德耀美术馆。而当我来到上海看场地时,完全被这个空间震撼了,这里具备做艺术展的所有必须的条件。所以我们很快便决定合作。
Ashok Adicéam(简称“Ashok”):为筹备展览,我和Catherine见了很多次,两个团队都充满热情而且相互信任。
贺:贾科梅蒂的艺术最早比较系统性地进入中国艺术家的视野是在1990年代,通过中国美术学院的“具象表现绘画讲习班”。陈侗老师最早与贾科梅蒂的接触是通过什么契机?
陈侗(简称“陈”):和很多中国艺术家一样,我很早就知道贾科梅蒂,但不是特别熟悉,在创作中没有以他的作品为参照。去年11月,法国的法雅(Fayard)出版社找到我,告诉我他们出了一本弗兰克•莫贝尔(Franck Maubert)写的关于贾科梅蒂情人卡罗琳的书——《最后的模特》。我想,既然要办展,我们可以借此契机出版这本书,让展览内容更丰富一点。通过这本书,我对贾科梅蒂才有了更多了解。
▲ 对谈现场观众正在阅读3月刊《艺术新闻》上关于贾科梅蒂的文章
贺:长久以来,贾科梅蒂在中国似乎还是在比较学院的范畴和“雕塑”的领域内被关注,这与在欧洲的情况还是很不一样。请问你们如何界定贾科梅蒂在现代甚至当代艺术史中的位置?能否介绍一下他在欧洲和中国以外的地区被理解和接受的情况?
Catherine:贾科梅蒂的职业生涯很长。他最初接受的是经典的学院教育和现实主义教育,后来成了超现实主义团体的重要人物。离开超现实主义之后,他回归具象表现的创作方式。尽管贾科梅蒂的雕塑家身份更为人所知,但他每天都会作画,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信封、信纸甚至餐巾纸上画素描。贾科梅蒂基金会拥有他的很多画稿。版画也是他很喜欢的媒介,他为其他知识分子、诗人和作家的出版物绘制插图。他从不长途旅行,除了他的故乡瑞士以外,也很少离开法国。对贾科梅蒂而言,旅行就是去博物馆,把看到的东西嵌入自己的创作;他非常喜欢在大街小巷步行,喜欢咖啡馆和很市民化的巴黎。
至于艺术史地位,他可以被理解为一位当代艺术家,与过去割裂的同时也注视着过去;同时,他的作品又和当下息息相关,具有普世性。他用冷静的眼光对有机物进行重新组织,他是伟大的现代艺术家,也是伟大的当代艺术家。
Ashok :引用Catherine在前言中的话,在贾科梅蒂的作品中,可以找到很多来自其他艺术家和其他文明的参照,对他我们可以有很多层次的理解。
贺:与罗丹不同,贾科梅蒂强调要按照眼前所见到的东西去塑造,而不是通过古典造型艺术中“形象”(figure)的概念去再现现实。他很大的贡献之一是将“真实”引入了雕塑空间。或者说,他的作品唤起了一种新的观看,这种观看要求创作者重新看待和思考自己与眼前现实之间的关系。陈侗老师作为一名画家,您认为中国画中对于“真实”的理解是怎样的呢?
陈:对于从事中国绘画的人来说,贾科梅蒂是很有思考价值的。他说过,我既要真实地表现对象,又要让它成为我的创作。在过去的中国画家那里,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要让画有意境,就不能真实地表现对象。中国画家曾经是不写生的,我们强调的是目识心记,说“江山如画”,而不是“画如江山”。但在贾科梅蒂那里,没有这种二元对立,这一点对我启发很大。他的图像太鲜明,没办法参照,但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去面对它。
贺:说到写生,很值得关注的一点是贾科梅蒂在整个创作生涯中曾几次放弃写生,只通过记忆来创作,后来又几次重拾写生的方法。请问Catherine, 你如何理解这种“写生”与“记忆”交替的工作方法?
Catherine:贾科梅蒂是记忆力很强的人,模特的形象会潜入他心中,面对模特的过程是他和另一个人交流的过程,这当中有很大的张力。模特与他一起工作是很艰难的,但这对他又是必不可少的。他不是简单地抄袭现实,他和其他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哲学家及诗人一样,都渴望对话。他的作品展现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这种交流是充满人性的。
贺:关于贾科梅蒂雕塑的尺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它直接关系到我们刚才说到的他对于“真实”的理解和看法。
Catherine:对。当我们在出版物上看到他的作品时,会觉得它们很大,但实际上它们往往非常小,这次的展览里可以很明确地显现出贾科梅蒂作品在比例上的差别。远离超现实主义之后,他不再使用希腊式的雕塑方法,对空间的看法也摆脱了学院式的窠臼。他做很小的作品,但那是他真实所见,因为我们现实中看到的人,也并非真实大小,而是和距离与环境有关。他反对做纪念碑式的雕塑,他要创作穿越时光的作品。事实上,那些仅有15-20cm的作品,反而需要很大的空间加以突出,不能作为装饰品放在壁炉上面。我和展览的设计师工作的时候,非常强调通过布展再现他作品中的空间感、尺度感。
▲《站立的女人》,1952年
贺:贾科梅蒂与萨特、贝克特、巴塔耶这些知识分子交往甚密,他的艺术和存在主义哲学与戏剧、现象学等互为启发。陈侗老师不仅是画家,也长期致力于出版工作,推动出版了不少法国“新小说”作品。请问您如何看待艺术家与知识分子之间的交往和互相影响?
▲ 对谈现场
陈: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交往在欧洲、特别是法国,是一个传统。艺术家可以同时是写作者、小说家也可以是艺术评论家,这是很普遍的。贾科梅蒂从来没有带他的情人卡罗琳去见过萨特和让•热内,因为她是妓女。但热内提到过贾科梅蒂对妓女的生活的兴趣。。
贺:去年秋天我在罗马看到了巴尔蒂斯的回顾展。贾科梅蒂与巴尔蒂斯是非常好的朋友,他们也由很多交集。巴尔蒂斯在美第奇别墅所做的素描让人联想到中国的文人画传统,而贾科梅蒂晚年的绘画也让人想到那些以笔墨来表现精神和意识的中国画。请问您是否觉得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结构上的交集或是相似之处?
陈:在热内的书写里,曾讲到线条和空白的关系,贾科梅蒂更重视空白。中国画里有留白,不同的是中国人认为要使空白有意义,线条是很重要的,否则空白就不存在了。绘画和书法的线条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打磨。我们要“文以载道”和“诗言志”,对于这种准确性,线条是重要的。贾科梅蒂则把空白和线条揉在一起,中国画画家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再次认识自己。
▲ 3月刊《艺术新闻》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回顾展
上海余德耀美术馆 | 3月22日-7月31日
撰文 | 韩见
编辑 | TA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