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美术馆外观,图片来源:知美术馆
借助于朗西埃的“可感性分配的体制”,我们获得的是成都这种非整合的差异型艺术生态的一些切面,以及这些切面之间的诸多联系:一些成熟的空间已然开始在专门化方向进行着深耕与探索,另一些空间则在打造一套联结共生的持续性机制,而雨后春笋般的小型画廊与替代性空间等小型艺术空间则在成都本土寻找着自己的生态位。
囿于不同空间样态的多元,似乎我们只能截留住有限的案例。我们的时间线不宜过长,多数叙述会尽量瞄准在最近五年以内,这个时段足够靠近当下。
生根本地,艺术空间的专门化探索
A4美术馆外观,图片来源:A4美术馆
近两年,A4美术馆并没有做出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在一次次细微的调整中坚定了自身的定位:儿童创造与公共美育成为提到A4时频繁出现的两个关键词。自A4美术馆的前身A4当代艺术中心成立以来,一直在以实验性的方式推动当代艺术创作,并将西南艺术生态个案研究视作自己的工作范围。这两个关键词并非由一朝一夕的奇思妙想所确立,而是A4对过往多年工作的总结,也是对如何在艺术与社会之间取得平衡的思考。
第八届iSTART儿童艺术节现场,图片来源:A4美术馆
iSTART儿童艺术节俨然已是A4美术馆的一张招牌,至2022,iSTART已举办八届。2021年第七届的iSTART第一次将“游戏”作为策展主题,以儿童主导的语汇构建全新的艺术态度,除此之外,iSTART还大胆突破了年龄的限制,不再仅仅将“年龄18周岁以下”的个体视作儿童,iSTART似乎正在向更为开放与实验的方向转型。
第一届A4艺术书展现场,图片来源:A4美术馆
而围绕公共美育,A4美术馆则尝试了以麓湖社区艺术季为代表的在地项目,社区艺术季强调艺术的在地生成,将整个麓湖社区作为艺术实验的场域。社区艺术季的形式还与A4的驻留项目得到了结合,充分让驻留艺术家介入在地化的生态,与传统的驻留形式形成差异,驻留的意义更加明确。延续着公共美育的思路,A4美术馆在2022年顺势策划了第一届A4艺术书展:艺术家张晓以虚构的“苹果百货大楼”老板身份亮相、UP-ON行为艺术档案馆则带来了特别项目《聊成一本书》,许多观众惊讶地发现艺术并不如想象中的高格调,艺术家与公众的面对面交谈成为本届书展的特色。随着背后房地产企业退场期限的临近,在A4试图破除“房地产美术馆”身份尴尬的当下,突显自身的公共价值是A4美术馆的解围之法。
成都当代影像馆外观,图片来源:成都当代影像馆
成都当代影像馆自命名之初便拥有着非常明晰的自身定位,区别于国内已有的摄影机构,成都当代影像馆将自身定位为影像艺术机构,这是有意的设计,旨在更精准地囊括所关注的艺术范围,这种精细考究的态度一直延续到了影像馆日后的工作中。近两年,影像馆持续引入了国内外的重要作品,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埃里克·索斯、荣荣&映里、阿斗等,在影像馆的展墙之上总是不乏知名影像艺术家的名字;在策展之外,2019年,影像馆主导或参与了两个重要奖项的设置:金熊猫摄影艺术奖与法兰西艺术院的威廉·克莱因奖,一种持续性的工作方法正在流动中生成。
“荣荣&映里:迹”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成都当代影像馆
对于本地的摄影生态,影像馆的副馆长程基伟曾表述忧虑,原因在于观众对摄影展览的观展习惯和对摄影作品的收藏体系都没有建立。与影像馆平行的是成都影像群体,张晓、李俊、陈萧伊这些居住在成都的艺术家都曾斩获三影堂摄影奖。在这几年间,本土的影像群体与影像馆有了更多的交互,这些交互在未来都有机会使摄影生态生根成为可能。在具有内在多元性的成都当代影像馆,对成都内外两个维度的探索,并行不悖地进行着。
UP-ON向上”十二年:现场档案”展览现场,图片来源:麓山美术馆
第九届UP-ON向上国际现场艺术节现场表演,图片来源:UP-ON向上行为艺术档案馆
2021年11月崭新成立的UP-ON向上行为艺术档案馆,在草创伊始便颇受关注。2015年,当周斌在德国参观了鲍里斯·涅斯洛尼(Boris Nieslony)于1981年创办的行为艺术档案馆Black Kit Performance Art Archive(黑匣子)后,便在心里埋下了做本土行为艺术档案馆的种子。
《温故》分享会现场,图片来源:UP-ON向上行为艺术档案馆
将心里的想法默默打磨数年后,忙活完第九届UP-ON向上国际现场艺术节的周斌拿出了自己的一套私宅,并联合诸多提供资金和人力支持的机构和个人,将想法付诸实践。除了将原有的UP-ON向上艺术节囊括在内以外,档案馆还在2022年度内创建了四个项目组,覆盖到行为艺术工作的诸多方面:《温故》系列分享会积极梳理不同地域的行为艺术历史,供存档和研究;《档案盒》致力于收集行为艺术相关的批评及访谈文本;另一项目《夜校》,通过对谈和工作坊的形式,探讨如何学习行为艺术等议题;《向下》则是面向国内外艺术家长期公开征集行为艺术作品方案并支持其在成都实施的驻留项目。起步年,UP-ON档案馆仅初露锋芒,却已展现多元的可能。
水的保卫者(第二回)录像截图,1996年
成都行为艺术的历史漫长,1995年开始的“水的保卫者”项目,是成都标志性的行为艺术事件,其影响力直接影响了成都市的府南河建设项目。而此后,由于其他艺术形式在本土的引入,以及行为艺术自身难以市场化的短板,行为艺术的生态前景曾令不少人颇为担忧,因此一种围绕行为艺术而搭建的系统与机制才构成一种必要。从UP-ON向上艺术节到UP-ON向上行为艺术档案馆,UP-ON向上的工作基于漫长的前置性铺垫而展开,不紧不慢故而颇显从容。
从美术馆到画廊,
探索可替代、可持续机制
《自定义:一个展览与N个展览》现场,图片来源:千高原艺术空间
作为西南具有区域代表性的画廊机构,在另一些本土画廊相继停止运营后的当下,千高原艺术空间的坚持显得尤为可贵。近年来,借由各种驻地项目,千高原艺术空间与青年艺术家建立联络。在2020年的《自定义:一个展览与N个展览》青年群展中,八个青年艺术家分别为彼此策展,千高原希望借此讨论一种适应于青年艺术家的展览模式。彼时的青年艺术家中,如今已有两位又相继与千高原展开了个展的合作。借助于从群展到个展的模式,青年艺术家为自己勾勒出更清晰的成长曲线。千高原艺术空间挑选青年艺术家的标准也愈发明确,在充满可能性的当下,坚持钩沉与提炼。
蓝顶艺术区相空间的青年艺术展现场
蓝顶艺术区一向是成都当代艺术的重要坐标,何多苓、周春芽等人是最早一批在此居住的艺术家,由此带动了蓝顶艺术区的兴盛。由何多苓所创立的何多苓美术馆、由木格所创立的木格堂,在此地成为由成熟艺术家经营艺术空间的范例。青年艺术村曾是蓝顶为青年艺术家提供生活与创作支持的长远规划,如今,随着政府基金的退场等各种原因,青艺村昔日的盛况之下呈现出危机。而与千高原相似的是,蓝顶艺术区最具代表性的蓝顶美术馆,近两年也在成名艺术家与青年艺术家之间不断切换着展览模式,以曾朴为代表的青年艺术家群体则在自发形成集体、积蓄能量,希望探索一条适应于当下的道路。
“饶维懿:我们不在一起漫游”展览现场,图片来源:千高原艺术空间
青年艺术家与持续性生态,并不仅仅被千高原与蓝顶所关注,实际上,已频频有人指出成都艺术生态整体,面临着“青黄不接”的挑战。在老一辈艺术家逐渐功成身退的当下,年轻一代艺术家如何在艺术机制中确立自己的语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坐落于重庆的四川美术学院都在为成都的当代艺术行业提供着人才输送,不过人才源地的单一难以适应艺术生态的复杂,反而更加暴露了成都本土高校作为艺术生态中的一环实质性缺席的现况。尽管可以看到川音美院具有一定的音量,川大美术馆也贡献了像“艺术X设计X心理”这样吸引眼球的跨学科项目,但本土艺术人才培养的不足依旧与整个生态的需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何破局,成为了成都当下关于艺术持续性机制的迷思。
发轫于系统边缘:
小型艺术空间的多元尝试
大浦当代艺术馆外观,图片来源:大浦当代艺术馆
实际上,通常被放置在系统边缘的小型艺术空间的生存境况,比大型美术馆更能折射着一个城市实际的艺术活性,这一点也逐渐被广泛认识。成都的小型艺术空间尚未谈得上遍地开花,但也涌现了可观的个案。而相对自由野生的生长状态,也使小型空间的营造模式进入了差异化的状态:肆空间与大浦当代艺术馆的实验性艺术项目为城市注入着活力,一苇书坊与一介·巷子里则作为社区美育空间的代表而已为人所熟知。它们无一例外,裹挟着流动的能量,欲开拓持存的道路。
肆空间外观,图片来源:肆空间
作为替代性空间的肆空间,则是由艺术家主导。这一空间由“公司”小组的三名艺术家,马锟、向征、黄佼一同创办于2018年。肆空间恰如其名,仅在庆云北街上占据着一个四平方米左右的小空间,而肆空间的一切可能性正是从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延伸而出的:由本地艺术家发起的“圈友”项目、来自瑞典和德国等多地的艺术家陆续举办的小型实验性展览,乃至与同街的其他店铺协力打造的公共艺术项目“街道艺术季”,都展现了肆空间在美术馆体制之外多元尝试的努力。在艺术策展之外,它的另一身份是“蛋烘糕”小铺,这一面貌贴近成都市井生活,与肆空间的艺术中所强调的那种公共性和实验态度不谋而合。
“城市疗愈”项目首场《身体祭祀》表演现场,图片来源:大浦当代艺术馆
大浦当代艺术馆坐落于成都华阳,由美国数学家吕克宁的故居改造而成,隐匿于一般街巷,外表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咖啡厅。由大浦当代艺术馆主导的“列车计划”,突破了艺术空间常规的静置状态,艺术家在成都与西宁往返的列车上创作的同时,车厢本身便构成了移动的可展示场域。其中伴随的那种破界与实验的精神,也一直延续到了当下2022年苍鑫的《城市疗愈》项目的现场,艺术家将自己抛掷进街道、诊所等一系列公共空间,寓示着大浦当代艺术馆又开启了新一轮游牧式的实验。
在某种意义上,大浦当代艺术馆的实验姿态继承自A4美术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类似探索,凭借横冲直撞的果敢,获取直面艺术的真诚。本地艺术工作者的工作方式的内在连贯性也得以印证:在充斥着转折与突变的当代艺术领域,这种难能可贵的坚守使变幻莫测的生态中脉络性的一面焕然清晰。
白夜·花神空间
成都市内各区块有着极强的气质分殊,玉林片区则以其独有的生活氛围而享有盛名。何多苓等艺术家进驻蓝顶之前,便是在玉林的沙子堰居住与创作,那时与翟永明、刘家琨、肖全、何小竹、欧阳江河等众多创作者聚集的艺术气息,现在依然可以从白夜、白夜花神空间、小酒馆、K空间这些坚守中的在地艺术空间感受到。
一介·巷子里外观,图片来源:一介·巷子里
坐落于玉林小巷中的一苇书坊与一介·巷子里,是玉林具有代表性的新兴文化空间。前者于2021年开启“彩虹街美术馆”项目,将书店的一部分空间转化为展览场地,先后展出了艺术家光诸、韦源和托尔斯藤·舒曼(Torsten Schumann)的作品,以艺术的形式延续了书店“精神按摩”的宗旨。如今的“彩虹街美术馆”与红印艺术中心建立了合作,却因为疫情等原因陷入了长时间的搁置,小型空间项目更显脆弱,也更加考验空间主理人的耐心与勇气。后者则通过社区获得支持,基于对废旧自行车棚的改造,打造出了一个具有公共性的透明展示空间,借由已举办九期的“一介小展”等活动,为青年艺术家提供了展示作品、彼此交流的窗口。
一介小展第九期:乘凉,图片来源:一介·巷子里
地处玉林,二者吸引了大量的在地目光。一苇书坊和一介·巷子里都曾与麓山美术馆、千高原艺术空间等机构合作过公开的艺术讲座:基于麓山美术馆“采薇”项目曾有系列性的讲座延伸,一介·巷子里“物与尺度”的对谈讲座则是基于陈萧伊在千高原的个展。当代艺术的语言,在社会化的美学语境下得到了讨论。
艺术内容的提供或许不是一苇书坊与一介·巷子里的长处,两个空间的主要经济收入也并非来自于策展。二者的价值在于使艺术机构、艺术家与公众之间的关系变得多元而交互,联结而共生。小型艺术空间在主城区中的出现,恰好与远离城市中心的美术馆形成互补,这或许正是尚未被普遍利用的模式所在。
一苇书坊,图片来源:艺术家光诸
成都艺术的当下曾因2021年成都双年展的重启而备受关注,喧哗之后,一切重归平静,而新一轮的艺术机构似乎正在悄然孵化:正在找寻在地化机制中的广汇美术馆、已伴随青山周平首次个展亮相的成都复星艺术中心、正在酝酿中的UCCA成都馆与蔚蓝卡地亚艺术中心······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被提醒着我们正处于一个流变的生态之中。
成都艺术生态内部的开放格局为差异化的探索创造了可能,较低的空间成本使得新空间处于活跃生成的状态,人们对理想式的“成都生活”的憧憬令社区艺术和在地化美学得以勃兴,这些都令人对当下的成都艺术充满期待。然而,新情景的涌动永远不意味着旧问题的解决。差异化的现状也意味着系统性的不足,成都本土的艺术受众仍处于尚待培养的阶段,本应具有的创造性、开拓性也易于囿于满足一种“小生活”的层次而不免流俗。这些问题与挑战业已受到艺术机构、艺术空间中从业者的普遍留意,但应答之法仍需时间以给出。在这个流变的过程中,需要的是坚守。
采访、撰文/缪林芮
编辑/杨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