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去青岛，都会去青岛天主教堂遛一圈，这是一个当地非常著名的建筑，也没有什么目的。80年代我考进上海工艺美校，那一年我父亲去青岛出差，一同把我带去，当时我带着油画的材料在这里写生。后来我在工艺美校做老师，带着学生去青岛写生，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画抽象了，用彩色铅笔，也画了一张教堂的画像。每次来这里的心理，就像是再见一次老朋友。”

在回忆曾经以青岛为目的地的旅行时，丁乙说。对于这座在过去数次造访并随性描摹的城市，丁乙最近两年的出行有了更加明确的目的——坐落于青岛西海岸新区唐岛湾南岸，于去年成立的西海美术馆在一周年之际迎来其第一个艺术家个案研究项目——“丁乙：流动的无限”，以逾五十件作品集中呈现了丁乙以“十示”为元语言，为期三十余年的艺术实践，并同时展出了丁乙为本次展览特别创作、以“海”为灵感的绘画及互动影像作品。

丁乙于西海美术馆进行现场创作

海洋的、感性的、无限的：

流动的“十示”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西海美术馆坐落在凤凰岛旅游度假区，濒临湿地与海洋。“城市都是通过已有的建筑来讲述它们的历史。青岛讲述的是一座港口的历史，是与大海相遇的历史。”作为西海美术馆的建筑师，让·努维尔曾这样表达对青岛的印象。丁乙与西海美术馆的合作计划可追溯至美术馆揭幕之前，彼时这座融洽植被、海岸及人文工程的建筑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美术馆三层尽头7号厅的窗户远眺出去，就能看到唐岛湾的海平面与远景中的建筑。这次在7号厅展出的创作，主题就是星辰和大海，其中两幅较大尺幅的作品，一张是黑夜中的天空和大海，一张是晚霞照耀下的大海，记录的是太阳落下的一瞬间，海洋进入到黑夜的时刻。同时，这四扇窗户本身的造型也给我带来了灵感。窗户的厚度大概在80厘米左右，有切角，因此我为这次展览创作的作品，画面的外框同样呈现出这样的角度。”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丁乙，《十示2022-16》，2022，椴木板上丙烯木刻，360×480cm © 丁乙

丁乙提到的四扇开窗，比例由努维尔提取自中国传统山水画卷的长款尺幅。斜切角的外框设计使美术馆内部环境投射在窗沿的光影与窗外自然景色形成虚与实的对比，也使画框和内容同时成为问题。在这里，丁乙对于结构的兴趣再次成为本次展览的点睛之处。为本次展览特别创作、长宽大小不一的画作与建筑原本的外窗高低错落，悬置、镶嵌在一条颇赋韵律的、动态的直线之中。人的意念对自然之物的反映与现实中实际的自然相互对照，抽象与具象的表现形式分明截然不同，却也在一刹那释出以假乱真之力。

从随处可见的美术馆玻璃幕墙往外看，伴随沿海岸线拓展的林立楼宇及唐岛湾的蓝色海面，是近处海面中的大小渔船。特殊的人、地、海关系是努维尔所认为的“在建筑项目开始之前，这里已经存在的诗意”，水田一色的自然景观也极易予人虚实相生之感，这也是西海美术馆自其开馆后进行的艺术委托项目中，众多艺术家创造的起点。宋冬与尹秀珍在美术馆开馆之初在此处展开的现成品实验依然停留在美术馆一层，以召唤生活最本质的一面；隋建国为5号展厅量身定制的高22米的银灰色金属光泽雕塑则诉说着更加广大的人类命运。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而在对西海美术馆的两度造访后，丁乙决意将目光投向对于自己的创作来说更加陌生的领域——具像化的自然。相较此前在西藏对于精神性的求索，此次为西海美术馆量身定制的创作显示出更加纯粹的探索与实验性，也是艺术家在长时内化的累积后意图向更广阔的表现敞开的决心。

“近些年一直有一种想法，就是希望让自己不惧惩罚，能够很自由地去选择要画什么。30多年一直是纯粹的抽象，到了荧光色时期其实已经开始夹杂着对于现实的判断。近些年我希望不要给自己设置太明显的限制，也没有像早期的创作那样对于理性和感性有更加严格地区分，而是去打开所有表达的语言构成的可能性，使它不再是抽象原教旨主义似的封闭状态，而是其他更多的东西可以进来。我想，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探索，可能会有新的可能出现。”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丁乙，《十示2021-27》，2021，椴木板上丙烯木刻，120x120cm © 丁乙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从繁华都市的霓虹到广袤宇宙、夜间珠峰、日暮海浪，“十示”的确是可以包罗万象的。而与其旧作相比，处于俯仰之间的“十方”与“流动中的无限”：俯视的人类历史中对精神性的苦苦追寻，仰视的天空与沉默的自然……其中的密密疏疏，林林总总，具体的人文痕迹与个人情绪的确要多了些，相比过往的夜晚星空，丁乙在此处所描绘的自然与遗迹，似乎总有一个“人”作为观看者在场。而对于丁乙而言，这仍然不是其三十年艺术探索的终点。

“在经过平视-俯视-仰视三个视角的阶段之后，我想下一个阶段可能会是内视——艺术家最后都将以追求精神性来收场。年轻的时候，有限的经历、事业的局限或许会使人没有办法很好地去挖掘这个主题，因此精神性是时间积累的过程，它在于创作的可体验部分的壮大。我以后的时间可能都将往这个领域里去寻找，而现在只是在门口张望。”丁乙说。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丁乙，《十示 1994-21》，1994，亚麻布面粉笔、炭笔，140×160cm © 丁乙

或许是认为在地性的探索使画面难以避免地呈现出具象化的特征，而这种形象上的局限与其追求的无限的意向相悖，又或许是担忧自然外物对艺术家主观意志造成的偏移，丁乙仍对目前的实践处于模棱两可的态度中，但以艺术家之手内化自然规律的创造或许早已是精神与意志的叠加，尽管在外化的自然与内化的自我间，丁乙寻找的似乎是二者皆非的一条中立的垂线。

“丁乙：流动的无限”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摄影：王闻龙

与此同时，一种被策展人张子康称为“绝对的精确” 的概念或许早已贯穿于作品的始终：这种精确来自艺术家的绘画作为“中国极多主义”的代表，却“建立在极简的基础上”的矛盾关系的统一，这种统一来自于丁乙“近乎禅修的创作方式”中，而在更具体的方面则体现在线条的无限排列里，这正是展览标题“无限的流动性”所暗示的启示：“格子与符号在画面弥散开来， 因为弥散具有流动性，假如画布没有限制，丁乙的作品可以无限延展开来。”因此，“艺术家的精神相对于物质化的作品更具有了流动和弥散的无限可能。”

西海美术馆一周年：

新生代击浪与艺术赋予城市的无限能量

西海美术馆全景

2022年8月12日刚好是西海美术馆开馆一周年，伴随开馆群展“超越”留下的诸多艺术家场域特定创作依然停留在馆内，暗示着这座滨海而建的美术馆作为一家非营利艺术机构，在过去一年中于生发艺术与联结公众上带来的诸多实践。在西海美术馆的创始人孟宪伟眼中，开馆展“超越”是要通过“国内外中坚艺术家传递新的声音，通过艺术家与作品、建筑与环境的互动创建一个与世界对话的新空间”。

尹秀珍作品《圆缺》（2021）在西海美术馆

而在今年，西海美术馆将目光更多投向对青年艺术家群体的成长与发展的关注，进一步发挥了公益美术馆的能量与担当，7月末，为支持青年艺术家创立的可持续生长的艺术项目“TAG·新当代”所呈现的首届“TAG·新当代艺术展-啓航”于美术馆闭幕，通过多样性的媒介和探讨主题，反映青年创作者对当下所处世界的思考。在举办了2022年首届“TAG·新当代艺术展”的同时，李维伊成为首届“TAG·击浪奖”的获奖者，这是西海美术馆为支持青年艺术家发展而设立的专属奖项。

“TAG·新当代艺术展-啓航”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对中国当代艺术‘新当代’的观察即是对新变局与新实践的描述与探究，也亟需更多思辨地讨论这个正在生成中的‘共同体’。”首届“TAG·新当代”学术委员会主席、评委张子康说。“TAG·新当代”的出现连接着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艺术在中国发生演变的美术史观念的探索，青年艺术家的创作延续着从对传统媒介的继承走向跨媒介的探索，从对实体世界的关照走向数字虚拟世界的创造，从艺术的个人化表达走向更为宽阔的空间场景中，而依海而建，以海纳百川的姿态呈现经典与当代艺术共生的西海美术馆也仍持续在此激起新的浪潮。

“TAG·新当代艺术展-啓航”展览现场，西海美术馆，2022年

这也应和了孟宪伟曾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所提到的：“随着西海美术馆开放和运营日渐成熟，让走出青岛的艺术家因为西海美术馆而回，也为成长中的当地年轻艺术家提供更多更好的学习、展示和交流机会……无论是当代艺术和生活的密切关系，还是反映当下的思想观念，艺术家和当代艺术都将赋予一个城市无限能量。”

                                                                                                                                                                       撰文/TANC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西海美术馆与丁乙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