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8月8日,中国大西北地区的首座大型当代艺术博物馆——银川当代美术馆——正式启幕。这座坐落于黄河西岸、建筑面积达15000平方米的美术馆,不仅以其体现地脉风貌的独特建筑为银川市的城市肌理注入了新的能量,它立足于400余件馆藏的开馆展“文明的维度”则在彰显其收藏视角的同时,传达了这座“塞上当代美术馆”的定位与特质。
由waa建筑事务所设计的银川当代美术馆,图片版权归属:©NAARO
隶属于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银川,是历史上古丝绸之路向西延伸的重要门户,作为少数名族进入中原的交通要道,东西交流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银川当代美术馆的收藏及开馆展即从“东西文明的交流(关系)”这一视角出发,沿着过去至当代的线索铺陈开来,以18至19世纪晚清洋风画、古代中国及欧洲地图、当代艺术三个部分勾连起“东西文明的多重维度”。
208件晚清洋风画,复原一段“消失”的“西画东渐”史
18世纪,经济成为了中西交流的主要形式。作为贸易口岸的中国广东沿海城市,随之成为了欧洲文化进入中国的入口。因不同原因滞留在中国沿海城市的欧洲人自然地将自身的文化与习惯带入到中国的日常生活中,渐渐地对周围环境产生了影响。而在19世纪中半叶照相术发明之前,绘画是欧洲人观赏、记录及传播有关中国这个他们心目中的特殊国度的信息的重要载体。所谓“外销画”及大量受欧洲风格影响的中国绘画,在欧洲范本以及因各种原因前来中国的欧洲画家的教授下出现了,这段晚清的“西画东渐”的历史持续了一百多年,早于美术界通常所认为的“西画东渐”的历史开端——20世纪的“五四”留学潮。
银川当代美术馆开幕展总策展人吕澎在接受《艺术新闻》专访时说:“将这些晚清洋风画简单地看待成一味逐利的‘外销画’是不正确的,事实上,‘外销画’这个词汇在20世纪中期才产生。‘外销画’往往是批量定制的,而从此次展出的作品可以看出,这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在我看来就是‘创作’;此外,当初的买卖并不是临摹作品,而是利用老师给予的技术去画中国,从而让西方商人、游客买回去了解中国,这和今天的‘复制’的概念是不同的。”在吕澎看来,学界应当对晚清洋风画的这段历史重新加以认识,因为“看待艺术史的时候,第一个层面的判断应当是历史判断,尤其在与西方发生关系时,这种对语境、上下文的强调非常重要。”
然而,由于晚清(18至19世纪)洋风画被认为是买卖性质的“外销商品”等复杂因素,关于这段绘事的系统性研究,长期并未为艺术史学者所重视,策划“视觉的调试——中国早期洋风画展”这一展览的吕澎将这段绘事形容为“一段消失的艺术史”。作为银川当代美术馆开馆展中最具分量的部分,“视觉的调试”展览对了解及重写这段晚清“西画东渐”的历史有着重要价值。
1860年代用欧洲绘画材料和技法创作出的洋风画《南海巡逻船》。港埠与船舶风光画于18世纪中期兴起,是为满足西方来华商人、船长等以图像作为纪念的需求,正是中欧贸易的见证
该部分展览基于银川当代美术馆收藏的208件(组)晚清洋风画作品,时间跨度由清代至民国初期,囊括了乔治·钱纳利、林呱(“呱”是18至19世纪广州画家的名号,也是画行品牌。林呱、庭呱、新呱、周呱、通呱……今天为人所知的“呱字辈”是历史中重要的洋画高手)、史贝霖、丽生等晚清洋风画代表画家的作品,在题材类别、媒介丰富性及作品质量上,在国内艺术机构中为罕见。
展览以题材为划分,分为中西人物肖像画、港埠与船舶风光画、社会生产与市井生活风情画四大板块,展现了晚清洋风画的整体面貌。其中,尤以英国画家乔治·钱纳利(George Chinnery,1774-1852)及其学生林呱的作品,将晚清洋风画绘事中东西交流的微妙展现了出来。
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于19世纪中期来到中国生活的英国画家钱纳利不仅留下了大量关于中国广东地区沿海城市的风俗、人物、风景图画,更重要的是,他的到来使得当时局限于欧洲名画版刻的中国外销画家,接触到了欧洲院派的正统画技,看到了自身的不足,开始师夷长技以制夷,逐渐发展出自身的艺术语言,林呱(关乔昌)即是这批中国画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
展览中展出的钱纳利与林呱作品,可见东西绘画艺术“流转”的微妙。钱纳利的作品仍是对自身欧洲学院传统的纯正坚持,只是描绘的对象变为了中国的人物与景致;而钱纳利的集大成者林呱,在将钱纳利的西画技巧纯熟掌握之后,使洋风画摆脱了原先工笔式的拘谨样式,将钱纳利画作中的张弛与情趣融入其间。
从此次展出的晚清洋风画作品可以看出,18世纪以降的中国画家在接受西画的透视、结构与光影等知识的同时,却有意无意地保留了中国人惯有的处理效果与视觉惯习,形成了一股独特的趣味。而这些在一定程度上需迎合“西方趣味”的表现中国的画作,也微妙地反映了晚明至民国时期中国与西方世界的关系。
此外,另一古代线索的展览“疆域的轮廓——历史典藏地图展”则通过 81幅馆藏的16至19世纪的手绘世界地图及地图图籍,从地理的角度勾勒了中西乃至世界的“权力”语境变化。
在银川看伊斯兰当代艺术
在当代艺术的部分,展览再次从美术馆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寻找线索:自唐代传入中国的伊斯兰教对元末清初回族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此,伊斯兰艺术成为了美术馆当代部分展览及馆藏的主要方向,这样的定位也在国内艺术机构中为罕见。
开馆展“东西风之间——中国与伊斯兰的当代艺术展”将在中国西部地区出生、长大的中国艺术家作品与来自阿拉伯国家的当代艺术创作并置,涉及雕塑、摄影、视频装置等多重媒介,是国内少有的伊斯兰当代艺术展览。让人印象深刻地一点是:所展出的阿拉伯国家当代艺术并未非是符号化的“伊斯兰”,如伊拉克艺术家Halim Al-Karim 的摄影作品《Witness From Baghdad》,画面上被格外强调的双眼,源自艺术家的个人记忆:由于伊斯兰国家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女性在衣着上只允许露出双眼。对艺术家来说,他的创作并不是符号范式的组合,而均源自个体化的经历,他认为:“我的整个生活经历都能从我的作品中看出来”。
伊拉克艺术家Halim Al-Karim 的摄影作品《Witness From Baghdad No. 1》, 数码微喷 ,2008
此外,由银川当代美术馆艺术总监谢素贞策展的“当代约旦”展览,为观者了解约旦当代艺术面貌提供了机会;而“非常民俗——当代艺术中的传统元素转换展”,则展现了当代艺术家运用传统民俗元素创作的当代艺术作品,亦体现出多文化的视野。
此外,作为一座当代艺术机构,银川当代美术馆也开辟了专门的公共教育空间。此次开馆展特别推出的教育推广展“娃娃外传——镜屋魔幻师展”,邀请了1000多个银川当地家庭制作布娃娃,呈现在镜屋中,形成雕塑,体现了美术馆的公众意识。
三年前,银川当代美术馆建立的消息发布之时,曾因为银川在艺术文化上的贫瘠状态受到质疑。从开馆展的布局及馆藏来看,这座美术馆一方面立足于银川同伊斯兰文化的交流文脉,利用其地理特殊性,努力发展出自身的特色;另一方面则从中国晚清洋风画这一还将持续深掘的课题出发,增强其学术实力,如吕澎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说:“使银川当代美术馆成为研究晚清洋风画的必到之处”。
谈及美术馆的未来规划,艺术总监谢素贞在新闻发布会上强调了银川当代美术的开放视野,如将在今年9月举办的“丰收艺术节之音乐单元”,将邀请十余名音乐及声音艺术家在银川当代美术馆举办系列性的展演活动。同时,银川当代美术馆馆长刘文锦则宣布了艺术家村、艺术史公园、雕塑公园等配套艺术机构的建立,围绕这座“塞上美术馆”衍伸出的艺术社群是否将激活银川乃至西北地区的当代文脉,值得期待。撰文/汪汝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