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MoMA重开委托创作的作品之一,海姆·斯坦巴赫(Haim Steinbach)《Hello Again》(2013)作品现场© 2019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Photo: Heidi Bohnenkamp
经过四个月的漫长等待,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下文简称MoMA)终于在10月21日再次向纽约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敞开了大门。
MoMA外观,第53街入口遮篷,Diller Scofidio + Renfro与Gensler合作设计,Photo: Iwan Baan, MoMA
MoMA外观,叶片楼梯门廊,Diller Scofidio + Renfro与Gensler合作设计,Photo: Iwan Baan, MoMA
第53街MoMA的立面图及街面以下空间的剖面图© 2017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重开的MoMA增加了约4.7万平方英尺(约4400平方米)的展示面积,包括一幢全新的博物馆建筑。而博物馆内部的多处墙体、楼梯甚至天花板都经过了全新的设计与改建,确保全新的展示空间能够与原有的建筑严丝合缝地相连。据悉,这一耗资共计4.5亿美元的扩建项目由曾经负责改造纽约高线公园(The High Line)的建筑事务所Diller, Scofidio + Renfro与Gensler共同完成。
MoMA全新的访客中心,下层为MoMA旗舰店内景,Photo: Iwan Baan, MoMA
Kerstin Brätsch的“Christa的化石灵媒”(Fossil Psychics for Christa, 2019)装置现场,Photo: Iwan Baan, MoMA
位于四楼的Kravis工作室展有沉浸式声音装置《雨林V》(Rainforest V, Variation 1)以及David Tudor和作曲家Inside Electronics的电子音乐表演《森林演讲》(Forest Speech)© Photo: Nancy Kenney, The Art Newspaper
除了新增的展厅面积之外,更加令人瞩目,也是最令人期待的或许就是MoMA的策展团队对于这一机构超过20万件的现当代艺术永久收藏以及最新收藏的全新策展。琳达·亚布朗斯基(Linda Yablonsky)在参观完全新的MoMA后,在《艺术新闻》国际版博客中写道:”除了布里斯·马登(Brice Marden)一幅长时间在美术馆大厅中展示的画作,以及莫奈的《睡莲》回到了此前的展厅外,没有哪件作品保持在原位,并且也都不在你预料的地方。”
在博物馆永久收藏的陈列中,全新的策展思路抛弃线性的时间线展示模式;取而代之的则是引入更加立体的“时间轴”概念,让来自同一时期的不同类别、形式的艺术作品“松散地”环绕在“时间轴”的周围。与此同时,来自其它时期的艺术作品也有可能加入其中,以此或回应、补充,甚至起到作为“闯入者”的刺激作用。此外,MoMA还将大量的关注放在了曾经不为艺术史所展现或是记录的艺术家和作品上。
五楼展厅“围绕《阿维尼翁的少女们》” (Around Les Demoiselles d ‘Avignon) 将毕加索1907年的开创性画作与费思·林格尔德(Faith Ringgold) 的大型油画《美国人民》(American People) 系列第20号(1967年) 并列展出,后者的灵感来自毕加索的另一幅作品《格尔尼卡》(Guernica, 1937) © Photo: Helen Stoilas, The Art Newspaper
对于2008年起担任绘画与雕塑部门的主策展人安·特姆金(Ann Temkin)来说,她早就在加入这一团队之初就意识到,无论这座博物馆经过怎样的维修和扩建,MoMA的建筑都永远无法完全展示这座博物馆丰富的现当代艺术收藏。她对《艺术新闻》说:“如果空间不允许的话,你拥有的资源,就只有时间了。”
“行动绘画”(Action Painting)展厅现场(展厅403)© 2019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Photo: Heidi Bohnenkamp
“时间”在MoMA10月21日全新亮相的一系列展览里有了全新阐释。依照艺术史发展的时间线进行策展是世界范围内美术馆和艺术机构呈现其收藏和展览的重要方式之一。对于成立于1929年的MoMA来说也不曾例外。然而现在,当观众们再次踏入扩建后的MoMA之后就会发现,在这里,从印象派到后印象派,从立体主义到超现实主义再到抽象表现主义,这些人们曾经耳熟能详的艺术运动顺序被从头到尾地打乱了。除此之外,策展团队甚至有意打破艺术作品中媒介与形式的传统分别。在MoMA的永久收藏展厅中,绘画与雕塑、纸上作品与版画、建筑、设计与摄影有意地被融合在同一展示空间里。
大规模重新策展
为重拾博物馆的原始敏感性
在开幕季的一系列展览中,展厅501和展厅502尤其展示了对于这一全新策展思路的尝试。两个展厅被视为一个集合,展示了当不同媒介的艺术作品同时被展示在同一空间里时将产生怎样的效果。特姆金说,这两个展厅所呈现的轰动性的效果,其力量之大甚至超越了她和同事们的想象。
MoMA重新设计的展厅501,美国艺术家乔治·奥尔(George Ohr, 1857-1918)的陶器与欧洲绘画一起展出,Jonathan Muzikar/© Museum of Modern Art
因此展厅501或许会给观众带来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展厅501里既“供奉”着现代主义起源的重要标志性作品,包括凡·高的《星空》(Starry Night)、塞尚的《沐浴者》(The Bather)和《身穿红色背心的男孩》(The Boy in a Red Vest)、亨利·卢梭(Henri Rousseau)的《沉睡的吉普赛人》,以及法国艺术家爱德华·维拉德(Édouard Vuillard)、修拉(Seurat)等艺术家的作品——没错,曾经被单独呈现在独立展墙上的《星空》如今与《沉睡的吉普赛人》成为了“邻居”。
展出于展厅501的凡·高《星空》(Starry Night, 1889)和亨利·卢梭的《沉睡的吉普赛人》(The Sleeping Gypsy, 1897),图片来源:MoMA
同时在展厅正中央,呈现的是来自美国密西西比的艺术家乔治·奥尔(George Ohr)的陶器容器作品。奥尔的陶器容器与塞尚的《黑色城堡》(Chateau Noir)和《沐浴者》中的雕塑形态相呼应;奥迪隆·雷顿(Odilon Redon)于1882年绘制的一幅酷似双眼的热气球绘画则会让观众不由得对高更1889年的绘画《迈耶·德·汉的肖像》(Portrait of Meijer de Haan)多看上两眼。这些出乎意料的作品组合与展示搭配却让观众进入了舒适的状态。
展厅502“早期摄影与电影”(Early Photography and Film)展览现场© Jonathan Muzikar/Museum of Modern Art
位于展厅501隔壁的展厅502则以“沙龙”形式展示了产生于世纪之交的摄影和电影作品。MoMA的电影总策展人拉金德拉·罗伊(Rajendra Roy)说:“我非常喜欢这个想法:毕加索和布拉克走进了电影院,立体主义由此诞生”,他说,“但电影也发挥着影响艺术家之外的其他功能。”例如在展厅502的墙面上,投影了一部此前从未展示过的、新近修复的影像片段。这段由美国电影放映机与传记公司(American Mutoscope and Biograph Company)拍摄的影片记录了1905年纽约地铁隧道里车厢进站的场面。
比利·比泽尔(G.W.Bitzer),从14街到42街的纽约地铁内景,1905年。35毫米胶片(黑白,无声)。图片来源:MoMA
在拉金德拉·罗伊看来,这段影像片段中涉及到的无论是“纽约”“大都会”“工人阶级”,还是“人口迁徙”“移民”“城市化”“流动性”和“速度”,都从不同的角度丰富了针对现代主义起源的讨论。尤其当我们考虑到,前来参观MoMA的大多数观众都是搭乘着与一个世纪之前一样的地铁系统抵达博物馆时,这段影像无疑像是为观众们提供了一段穿越回到现代主义诞生之初的时光隧道。
除此之外,一段曾经封存在档案中、从未被展示过且被错误标记的影像片段《伯特·威廉姆斯:石灰窑俱乐部野外活动日》(Bert Williams: Lime Kiln Club Field Day)也呈现在同一展厅里。这是一段1913年的中产阶级喜剧片,其中所有的演员都是非裔美国人。
《伯特·威廉姆斯:石灰窑俱乐部野外活动日》(Bert Williams: Lime Kiln Club Field Day),1913/2014,美国,Edwin Middleton和T. Hayes Hunter导演,图片来源:MoMA
由此可见,虽然《星空》还在,塞尚也在,但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艺术史“个例”如今却被放置于更加丰富,甚至对于一些观众而言,更加“混乱”的情境之中;观众对于这种展示方式的回应也因此更加不可预料。策展人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来自观众各式各样的反应。“当然了”,罗伊说,“我希望‘生气’是一个有点严重的词;但如果你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的想法是‘博物馆是这个疯狂世界里理智、稳定的去处’时,那么新的MoMA可能会让你难以消化。”
“我们想要做的是重新捕捉博物馆的原始敏感性,这是非常挑衅且具有挑战性的”,特姆金说。在她看来,近一个世纪以来,MoMA已经愈发成为“官方体制”,而非“一个活跃的思考场所”。因此才诞生了这次大规模的重新策展行为。“这次重新策展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指出过去150年来艺术的丰富性,以及众多方向的可能性”,特姆金解释道。“现在,我们存在于一个‘多元宇宙’,而不再是单一的宇宙中。MoMA并不是想要告诉你哪些艺术比哪些艺术更好,谁比不上谁,或是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在媒体预览上,她还补充道:“诚实地展现历史,告诉人们艺术不只有那几件最出名的作品——告诉人们艺术史并非你所想象得那样干净整齐,我们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开幕新展
全力发掘艺术史的另一面
左:《黑人女孩之窗》(Black Girl’s Window, 1969),右:《期望》(Anticipation, 1961),贝蒂·赛尔(Betye Saar) ,Rob Gerhardt / © 2018MoMA, New York
同时在10月21日开幕的还包括多个展览,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展现了曾经不为艺术史所展现或是记录的艺术家和他们的创作。“贝蒂·萨尔:黑人女孩之窗的传奇”(Betye Saar: The Legends of Black Girl’s Window)将展出这位现年94岁的艺术家于1969年创作的自传性集合艺术《黑人女孩之窗》(Black Girl’s Window)。在创作《黑人女孩之窗》之前,贝蒂·萨尔一直进行版画创作,因此这场展览也将首次关注作为版画艺术家的贝蒂·萨尔。
《双重透明》(Double transparencia),赫苏斯·拉斐尔·索托(Jesús Rafael Soto,1923-2005),通过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基金赠送给帕特里夏·菲尔普斯·德·西斯内罗斯,以纪念Ana Teresa Arismendi。图片由MoMA提供
“现代南方:抽象之旅——帕特里夏·菲尔普斯·德·西斯内罗斯的捐赠”(Sur moderno: Journeys of Abstraction—The Patricia Phelps de Cisneros Gift)由委内瑞拉慈善家帕特里夏·菲尔普斯·德·西斯内罗斯在1997年至2016年期间所捐赠的拉丁美洲艺术家的作品组成。博物馆启动了位于博物馆三层的主要展厅,展示包括莉吉亚·克拉克(Lygia Clark)、盖戈(Gego)、劳尔·洛扎(Raúl Lozza)、何里欧·奥迪塞卡(Hélio Oiticica)、赫苏斯·拉斐尔·索托(Jesús Rafael Soto)罗德·罗斯福斯(Rhod Rothfuss)等来自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的艺术家的创作。
Pope.L,《白色大道》(The Great White Way),22英里,历时9年,1条街道,2000-09年,行为艺术 © Pope. L. ,图片由艺术家和Mitchell – Innes & Nash, New York提供
“成员:Pope.L,1978-2001”(member: Pope.L, 1978–2001)则展出自称为“社会荒诞的捕鱼者”的美国重要跨媒介艺术家Pope.L于1978年至2001年创作的重要的行为艺术。
除了展厅里的展览之外,MoMA还委托艺术家创作了五件特殊场域的公共艺术作品,同时收藏了海姆·斯坦巴赫(Haim Steinbach)的巨型口号式涂鸦“Hello, Again”。这句恰逢其时的“招呼”出现在博物馆的入口处,迎接博物馆的老朋友们。其他五位被邀请委托创作的艺术家包括克丝汀·布莱斯(Kerstin Brätsch)、高什卡·马库加(Goshka Macuga)、小野洋子和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
小野洋子,《和平是力量》(PEACE is POWER)装置现场 © 2019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Photo: Heidi Bohnenkamp
高什卡·马库加(Goshka Macuga),《展览M》(Exhibition M),装置现场 © 2019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Photo: Heidi Bohnenkamp
此次扩建工程除了增加的展厅面积之外,还增设了包括用于现场和实验项目的“工作室”(Studio)和进行教育活动或为观众提供亲自创作艺术的“平台”(Platform)等全新空间与设施。
MoMA在这次扩建工程中也获得了多项来自藏家和慈善家的捐赠。除了帕特里夏·菲尔普斯·德·西斯内罗斯向博物馆捐赠的拉丁美洲艺术收藏之外,收藏家、摄影师让·皮格兹(Jean Pigozzi)捐赠了45件重要的当代非洲艺术收藏,这一收藏也让MoMA成为了在这一领域真正的“领导者”。银行家、慈善家大卫·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基金会向MoMA捐赠了2亿美元遗产;慈善家、MoMA董事会主席莱昂·布莱克(Leon Black)与妻子黛布拉·布莱克也曾于2018年向博物馆捐赠了4000万美元,一座全新电影中心将以两人命名。
伴随争议的扩建
警惕“权威”的另一面
但是这次的大规模扩建项目在过去几年里并非没有争议。2013年,MoMA宣布将在次年拆除由美国建筑师托德·威廉姆斯(Tod Williams)和钱以佳(Billie Tsien)设计、毗邻MoMA的美国民俗艺术博物馆(American Folk Art Museum)以释放更多空间完成扩建。虽然美国民俗艺术博物馆的收藏已于2011年以32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给MoMA,但这座无论是在建筑风格还是在文化和社会层面有着特殊意义的民俗艺术博物馆遭遇被拆除的命运,仍然激起了建筑师、艺术从业者和民众的愤怒和惋惜。
抗议为MoMA扩建而拆除美国民俗博物馆的设计师和建筑师们在tumblr上发起#FolkMoMA设计方案征集,图片来源:FolkMoMA
而就在MoMA举行媒体预览当天,包括艺术家塔尼亚·布鲁格拉(Tania Bruguera)、米卡·罗滕伯格(Mika Rottenberg)、黑特·史特耶尔(Hito Steyerl)在内的220名艺术家、学者和策展人联合签署了一封致MoMA董事会成员拉里·芬克(Larry Fink)的公开信,指博物馆所使用的富达投资(Fidelity Investments)与私人监狱公司的关系,并指出芬克在其中所持有的股份。这封公开信谴责了MoMA与“大规模监禁”、“全球性剥削”以及“环境灾难”之间的联系,并要求芬克与“监狱公司、战争机器和全球环境破坏”的公司划清界线。
二楼展厅“Hardware/Software”展出了通过女权主义、同性恋权利和公民权利的镜头来探索人体的表现的作品。其中包括芭芭拉·克鲁格(Barbara Kruger)的《无题》系列两幅(Untitled, 1985)© 2019 Barbara Kruger,图片来源:MoMA
随着近年来全球范围内在权利意识、性别意识、环境保护等议题上所进行的愈发激烈的讨论,21世纪博物馆的定义也随之面临更新的需要和挑战。对于成立于1929年的MoMA来说,它所拥有的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或许已经让人们将其等同于权威,但权威的另一面也有可能暗示了一成不变;人们或许已经忘记当MoMA最初成立时激进的灵魂,因此这次全新的策展方式才引发了如此之大的反响。但是在策展人萨拉·铃木(Sarah Suzuki)看来,这次的改变或许才是回到MoMA创始馆长阿尔弗雷德·巴尔(Alfred Barr)的初衷,将博物馆看作是实验的舞台。而对于特姆金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90岁的MoMA,总有新的篇章在未来书写。(撰文/Laura 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