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11月6日，美国摄影艺术家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于中国的首次大型回顾展于复星艺术中心开幕，这也是复星艺术中心成立两周年之际所特别呈现的展览。出生于1954年的辛迪·舍曼是目前最知名、在摄影艺术史中最富有影响力的在世艺术家之一，从上世纪70年代起，她开始将自己装扮成电影演员、家庭主妇、封面女郎、天气播报员、好莱坞明星等不同身份的女性人物，并将摄影镜头对准易装后的自己。在“自拍”（Selfie）这个词还未被发明出来的时候，辛迪·舍曼就已经用无数张“自拍”摄影作品来颠覆传统摄影，并探索、甚至反叛社会意识中的种种女性身份。
Exhibition view, Cindy Sherman, Fosun Foundation Shanghai, 2018 (photo by JJYPHOTO)
此次展览展出了艺术家自上世纪70年代至今40多年的共128组艺术创作，其中既包括知名的“无题电影照片”（Untitled Film Still）系列及近年对于好莱坞影星的装扮创作，也涵盖了跨越性别的“小丑”系列及“古典画作”系列，以及其与美国Happers Bazaar 合作的“街拍”系列创作。辛迪·舍曼热爱“装扮”，但装扮却并不是她的目的：“华丽本身当然是有意思的，但它的另一面可能是某种有关迷恋的文化现象，比如人们对那些街拍者的迷恋，以及对名流、明星的迷恋。”
无题电影照片21号，197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一切皆是为了“反叛”
辛迪·舍曼在其不同阶段的作品中广泛尝试了多种题材，然而在这当中，有关电影的题材却是她反复触及的。上世纪70年代，她在3年间先后创作了数十张“无题电影照片”作品，这些拍摄于真实场景中的作品不免让我想起上世纪40至50年代导演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和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电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无题电影照片7号，197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在这些作品中，辛迪·舍曼装扮成孤独的家庭主妇、打工女孩、天真少女等等，反复挑战视觉艺术和普世观念中对于不同身份女性的刻板描画。“其实我对于女性身份或者性别身份的探讨从来都不是刻意为之的，也并没有太多政治性在里面。这更多是一种自然的发生，因为我本人就是一个用自己的身体来进行创作的女性，而且也是因为在最初开始创作的阶段，我也需要去思考自身作为女性的意义；”辛迪·舍曼解释道，“当我年纪小的时候，我认为女孩子永远都必须要让自己看起来是完美的。然而，上世纪70年代中的时候我在上大学，那个时候的女性开始频繁地对一些社会陈规产生质疑，比如‘为什么我非得化妆？’或者‘为什么我非得穿性感的衣服，为什么我非得烫发？’这是为何我的早期作品从视觉上偏向于呈现这些题材。”
Exhibition view, Cindy Sherman, Fosun Foundation Shanghai, 2018，图片来源：TANC
2016年，辛迪·舍曼再次创作了有关电影的系列作品，而这一次她运用了彩色摄影。在这一系列中，她身着华服，演绎上世纪20年代的好莱坞贵妇（grandes dames）形象，姿态眼神无不模仿当年女明星典型的宣传照风格。这一系列的作品先后于柏林和伦敦展出，此次也部分来到了上海。
无题466号，200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比起艺术，电影更能够给予辛迪·舍曼灵感：“我觉得一部分原因是，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大多数人都与影像有所联系，比如我们都会看电视，哪怕就是阅读文本的时候，我们也会在脑海中设想出故事场景，所以你其实是在视觉化地去思考。当你看杂志的时候，你会看到名流或者时尚相关的图像，这里面所涵盖的意义更与传播、传媒相关。比如你会从杂志里的这些内容中看出情色的成分广以及告的成分，而我觉得用视觉的方式去表达、去贩卖的这种现象很有意思。”
无题电影照片13号，197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除了“赏心悦目”的电影系列，辛迪·舍曼也创作了一些被她自己称为“灾难”（disaster）的系列作品。“后来的一些作品，比如‘灾难’系列主要是在考察人们‘审丑’的可能性和‘反叛’的可能性。当然也有一部分缘由出于我对于自己早年成名的一种反叛，艺术品藏家们会因为一件我的作品摆在家里的墙上‘好看’而购买它，所以我就想试着挑战一下他们，让他们的沙发上出现一些有点‘恶心’的东西。”当然，辛迪·舍曼向我坦陈，比起华丽的好莱坞风格照片，这些“灾难”作品的销量并不是很好，但她本人全然不介意：“我只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创作。”
Exhibition view, Cindy Sherman, Fosun Foundation Shanghai, 2018 (photo by JJYPHOTO)
“自拍这事儿有点荒谬”
辛迪·舍曼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热爱摄影。“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学的是绘画，那会儿我对当代艺术没有任何概念，比如流行艺术、观念艺术之类在当年的艺术界很流行的东西。当我进入学校后，我学习到了很多，但是在当时的我来看，还轮得上我在绘画上有什么突破吗？在我之前已经有那么多极简主义者、观念主义的尝试了。后来，因为我的专业有一堂摄影必修课，这也是我在大学第一门没有过的课，所以后来我不得不又重新上了一次。第二次上课的时候我的教授非常鼓励学生进行各种实验，她反而并没有很在意那些技术上的东西，比如你的冲印技巧、曝光技巧等等，也就是在此时，我感受到了某种创作上的自由，逐渐觉得自己可以在创作理念上有所尝试。而我开始使用自己作为摄影创作元素是因为有一次的课堂作业要求大家做一些挑战自我的事，所以我将相机的镜头转向了我自己，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事儿有点意思，可以继续下去’。”
谋杀之谜，1976，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在将自己作为拍摄道具这件事上，辛迪·舍曼的意图和如今满大街的手机自拍并没有什么联系，她不喜欢手机的广角镜头产生的畸变效果，并且觉得“自拍这件事有点荒谬”：“现在的人到一个旅游景点都咔咔咔一顿自拍，我看了觉得特别好笑。”通过服装、道具和化妆，辛迪·舍曼将自己完全转化成一个虚拟的人物，这个人物设定往往具有一定的故事性，她希望每一位观者都能从中提炼出自己的叙事。然而作品中的角色与人物，与她本人没有任何关联。
无题414号，2003，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事实上，辛迪·舍曼是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创作者。她习惯独自在工作室创作，因此连繁冗的化妆工作也完全由她自己完成。此外，她的摄影作品往往非常注重装扮的细节，甚至有时她会因为物色到某件心仪的道具而创作出一整个系列：“有的时候一件衣服让我有创作冲动，比如我创作‘小丑’系列的时候，仅仅是因为我买到了一件从旧睡衣改造而成的小丑服。有时候是因为我找到了一顶有意思的假发，当我在工作室穿戴假发和服装的时候，我有可能立刻就会想到要创作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一系列角色。更多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明确想法，只是在工作室中反复搭配各种道具，如果感觉对就会开始拍照。”
无题585号，2017/201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除了早年运用到布景外，辛迪·舍曼绝大多数作品中的背景也都用合成的方式完成。“我后来作品中的背景是另外拍摄然后投影到我身后的，所以我叫它实体屏幕投射，这和我目前的创作方式也很相似。现在的背景是通过数字化处理添加上去的，我把它比作类似电视屏幕从黑白转向彩色的这一过程。我永远都在工作室拍摄，而且永远是一个人工作的状态。”运用数码拍摄后，艺术家如今的摄影通常在绿幕前完成。
无题588号，2016/2018，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不论题材、创作方式如何变化，不变的都是辛迪·舍曼“反叛”和“玩乐”的个性，以及其对于社会现象的敏感抓取。此次展览中出现了艺术家在美国Happers Bazaar 杂志封面的照片，虽然早年也装扮过封面女郎，而今的创作因缘完全不同。“两年前这个杂志跟我说起近年的一个现象，时尚杂志编辑和时尚博主在时装周期间纷纷站在街上、对着镜头摆出各种姿势，以吸引摄影师的注意力。所以我就想，可以从这个点出发，探讨女性渴望被注意、被关注的议题。”不过，这件作品也不是在大街上拍摄的，艺术家的所有创作都在工作室完成。
无题210号，1989，辛迪·舍曼，图片版权：辛迪·舍曼，图片由艺术家和纽约Metro Pictures 提供
辛迪·舍曼在Instagram 上的贴文，图片来源：Instagram
与时俱进的辛迪·舍曼也在Instagram 上注册了账号，作为艺术家中的明星，她的账号吸引了20多万的粉丝。与艺术家高清的、精致的摄影作品不同，这个账号上的内容只是一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随手拍，以及各种各样辛迪·舍曼的手机自拍。每一张自拍照片都高度扭曲及夸张，如果不看账户名和贴文描述，你几乎不可能辨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谁。辛迪·舍曼向我介绍了这些“自拍”的由来：“有人介绍了一款自拍美容P图APP 给我，我觉得这个真的很有意思，说不定我可以不把自己P美，而是把自己P得更丑、更奇怪。我之后开始尝试使用不同的美图APP，看看到底能够如何最大程度地改变自己的图像，当然这也是对如今每个人都把自拍P得美美的这件事的一种调侃。”辛迪·舍曼暂时没觉得自己的Instagram 自拍属于艺术创作，但她也提到，也许其中的一些在未来会成为艺术作品：“主要是用手机拍照有像素问题，你没法把照片放得很大。目前就是为了好玩。”
辛迪·舍曼在Instagram 上的贴文，图片来源：Instagram
昨天晚上，辛迪·舍曼在她的Instagram 上Po 了几张随手拍。照片中的人群站在天台上，背景是外滩的夜景。辛迪·舍曼觉得这个场景非常有趣：“每个人都在拍外滩的夜景，但其实也没有人真的在欣赏景色，大家都在看手机屏幕……现在的人时刻不离手机，甚至把它当镜子用，我很好奇10年以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采访、撰文/谢斯曼）
辛迪·舍曼中国首展
复星艺术中心
展至2019年1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