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Venice Biennale)同期进行,英国作家与陶瓷艺术家埃德蒙·德瓦尔(Edmund de Waal)将展览“诗篇”(Psalm)带到了威尼斯犹太人聚集区(Campo di Ghetto Nuovo)。德瓦尔以陶瓷、大理石与黄金为材料的装置新作呈现了当地卓绝的文学与音乐遗产,使远赴双年展的人们从中一窥这片鲜为人知的区域,引领观众走进拥有500年历史的威尼斯犹太区。
鸟瞰威尼斯犹太人聚集区,图片来源:De Agostini/Getty Images
诗篇——关于流亡的诗歌
“诗篇”由两部分展览组成。第一部分位于威尼斯犹太博物馆(The Jewish Museum)的各个空间中,共展出10件德瓦尔近期作品。
《A Different Breath》,2018年,威尼斯犹太博物馆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其中,装置《诗篇》(Tehillim,为Psalm的希伯来语名称)由11只玻璃橱窗组成,每只橱窗中陈列着一片纤薄的镀金陶瓷与一块半透明白色大理石——这一结构与材质的组合映衬出会堂内部浓厚的金色。
《Tehillim》,2018年,威尼斯犹太博物馆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教会堂顶层展出创作于2019年的新装置《棚屋》(Sukkha)。为纪念以色列人出走埃及进入迦南前在荒野中生存的40年,犹太教从每年圣历7月15日(约为公历9、10月)起进行为期7天的住棚节(Sukkot)。节日期间,教徒要住进棚屋(Sukkha)或临时建筑中进食、待客甚至睡觉,这些棚屋和临时建筑通常设在花园里。会堂顶层最初即用作棚屋,顶部露天,网状金属结构装饰以互相编织的水果与枝叶。在挑高的白色方桌上,德瓦尔置以9件塔楼避难所,其中放置着陶瓷圆柱体与斜靠塔楼的金块。
《Sukkah》,2018年,威尼斯犹太博物馆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展览第二部分位于十五世纪的建筑圣方汀学院(Ateneo Veneto)。圣方汀毗邻芬尼斯歌剧院(Fenice Opera House),是威尼斯文化与辩论活动的历史中心。在首层的奥拉·麦格纳厅(Aula Magna room)中,德瓦尔搭建起一座图书馆展厅,展示2000本来自世界各地流亡作家的书籍,从最早的奥维德(Ovid)、塔西佗(Tacitus),到但丁(Dante)、伏尔泰(Voltaire)和雨果(Victor Hugo),到20世纪的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托马斯·曼(Thomas Mann)、约瑟夫·罗特(Joseph Roth)和玛琳娜·茨维塔耶娃(Marina Tsvetaeva)。这里有异政见者,有被迫离开故土的诗人和小说家,有近几十年间黎巴嫩与叙利亚的杰出作者,也有今天伊朗、巴勒斯坦、突尼斯和土耳其的流亡文学家。
《流亡图书馆》(The Library of Exile),2019年,圣方汀学院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这两千本书籍以译本展示,共包括32种语言。“这整个项目是对翻译力量的一种反思。威尼斯犹太区是一个百家争鸣之地,这里的语言处于不断的变化中,这本身即是威尼斯作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印刷大国的一种表现。”德瓦尔阐释道。在展馆内墙上,根据丹尼尔·邦伯格(Daniel Bomberg)著名的《塔木德》(Talmud)印刷本创作的四件陶瓷橱窗悬挂在书籍之间。这名来自安特卫普的基督徒是文艺复兴时期最有影响力的文本印刷商之一,他和犹太学者与抄写员一起印制了集希伯来文本、阿拉姆语翻译及评论于同一页的《塔木德》,散播到远至阿勒颇和法兰克福的犹太社群。
《流亡图书馆》(The Library of Exile),2019年,圣方汀学院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图书馆外墙以涂满液体陶瓷的金片覆盖,其上印刻着全世界被遗忘和被清除的图书馆名录,包括尼尼微(Nineveh)、亚历山大(Alexandria)以及近期遭到毁坏的廷巴克图(Timbuktu)、阿勒颇(Aleppo)和摩苏尔(Mosul)。内部设置的阅读空间则使其成为一处沉思与对话的场域。
“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想实现的项目。它关于流亡——被迫迁往另一个国家,说另一种语言。《诗篇》是关于流亡的诗歌,在此基础上创作的装置,进入犹太区最美的几处空间——其中一些空间是首次迎来当代艺术的进驻。在圣方汀学院中,这所容纳两千本书籍、以陶瓷覆盖的图书馆展厅,将成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雕塑。这间全新的图书馆将展示千百年来作为翻译之地,作为供人坐定、阅读和存在之所的威尼斯。”德·瓦尔表示。
流亡——犹太民族的集体记忆
物与记忆的流转是德瓦尔创作的重要线索。在2010年出版的非虚构性小说《琥珀眼睛的兔子》(The Hare with Amber Eyes)中,德瓦尔从由叔父手中继承的264件日本根付(netsuke)开始,踏遍巴黎、维也纳、东京、伦敦、奥德萨,梳理出“埃弗吕西家族”(Ephrussi family)的百年兴衰史。
琥珀眼睛的兔子,根付,约1880年,图片来源:wikipedia
德瓦尔的祖母伊丽莎白·埃弗吕西(Elisabeth Ephrussi)即出身于这一维也纳传奇犹太巨富家族。在纳粹德国的反犹主义政策下,即使她改信基督教也无法逃避迫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埃弗吕西家族举家逃离富丽堂皇的官邸,迁往英国。待战争过去,埃弗吕西这一历史悠久的名字也不复存在——在维也纳的犹太档案馆,档案名册的记录显示:“以色列”用于男性,“萨拉”用于女性。
埃德蒙·德瓦尔在威尼斯,摄影:Fulvio Orsenigo,图片来源:The Guardian
“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围绕着记忆不可思议的偶然性,试图使关于失落和流亡的特定历史重获新生。”德瓦尔对于犹太民族记忆的探寻在威尼斯得到延续。拥有超过500年历史的威尼斯犹太区位于卡纳雷吉欧区(Cannaregio sestiere)西北方向,介于城市与泻湖交界处。一个空旷的中心广场衔接起这里的街巷,作为展览空间之一的犹太博物馆便坐落于此。这里没有教堂,没有公共建筑,没有带阶梯的宏伟门槛,一切似乎都在抑制中退缩着。
在广场四周的老旧建筑群中,其中一面墙上并排着五扇挑高的拱顶窗户,使人们得以辨认出博物馆的所在;角落中的圆顶天窗示意这里是一座犹太教会堂的后殿,它连接着建于16世纪的角落会堂;嵌入墙面的石块以希伯来语刻着《诗篇》第32篇:“恶人必多有苦楚。惟独倚靠耶和华的,必有慈爱四面环绕他。”高墙上的牌匾则纪念着1943年意大利犹太人被驱逐出境的历史。
威尼斯犹太人聚集区中心广场,图片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要追溯威尼斯犹太区的复杂历史并非易事,但有些事实是无可争议的:1516年,水城当局颁布法令规定,所有犹太人必须搬迁至卡纳雷吉欧区的圣吉罗拉莫(San Girolamo)共同生活,原本居住于此的基督徒家庭则必须即刻搬离。这里只开设两道大门,早上随圣马可广场(San Marco)钟声响起而开启,进入夜晚后关闭。新的城墙不断被建立,环绕这一区域的运河也由船只巡守。这一措施被认为是出于安全考虑——威尼斯人不再受犹太人的污染,犹太人则得以躲避定期上演的种族迫害。直到1797年拿破仑占领威尼斯,犹太人才从这一禁区中获得自由。
《Tehillim》,2018年,威尼斯犹太博物馆展览现场,图片来源:Edmund de Waal
这里无处不在的多元性则是德瓦尔“诗篇”项目的核心所在:黑话与俚语并行,德国、佛兰德、波斯、奥斯曼、西班牙和葡萄牙犹太人的方言和文化与意大利当地人混杂,服装、食品与音乐种类之繁多难以想象。翻译在这里不间断地进行,学习、教育、辩论、诗歌和音乐、礼仪和注释此来彼往。只有希伯来语是唯一的共通之处。“隐喻在这里根深蒂固。它位于世界的边缘,一个聚集之地,一个无力之地。”(撰文/埃德蒙·德瓦尔、加雷斯·哈里斯,编译/何佩莲)
埃德蒙·德瓦尔:诗篇
威尼斯犹太博物馆& 圣方汀学院
展至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