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联结 | ART ENGAGEMENT 随着传统广告业影响力式微，消费方式的演变，尤其是以视觉为中心的社交媒体的兴起，营销策略更新换代。近年来，文创产业和展览经济蓬勃发展，品牌以赞助人的身份参与到文化生产，甚至成为文化主体的现象日渐普遍。企业社会责任、慈善事业与营销之间的界限亦渐趋模糊。出生于X世代的艺术家，不再拒绝与品牌跨界合作，与大众文化接轨，希望以此提高传播的持续性，或试图以艺术实践介入资本的内部。

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博弈永远存在。《艺术新闻》开设“艺术联结 | ART ENGAGEMENT”栏目的初衷，即希望从品牌的角度，探讨企业应以何种方式介入艺术和文化。我们将走访全球活跃于艺术和文化领域的企业的CEO、文化事业总监、基金会总监、策展人展开深度访谈，一览多样的艺术赞助方式，了解这种介入如何构造一道社会文化风景，以及它对企业自身与艺术生态带来何种影响。

2019年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期间，我与瑞士高级钟表制造商爱彼（Audemars Piguet）创始人之一爱德华·奥古斯特·皮盖（Edward Auguste Piguet）的曾孙、爱彼董事会副主席 Olivier Audemars 展开了一场谈话。于1997年加入爱彼董事会的 Olivier，同时也是日内瓦湖区（Canton of Vaud）工商总会战略委员会成员，以及瑞士钟表制造研究协会成员。他最早从事材料物理专业，对物理学、数学、艺术、汽车机械有着浓厚兴趣，并对艺术和时间有着独特的理解。

“花时间做的事情，就会得到时间的尊重”（Ce que l’on fait avec le temps, le temps le respecte），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曾经说的这句话，成为了今天许多传统制表人的座右铭。Olivier 在我采访开始便引用了这句话，并与我分享了他对传统手工艺与当代艺术的关系、企业在与艺术家的合作中所扮演角色的理解。

Olivier Audemars

爱彼董事会副主席

自1875年在瑞士汝山谷的布拉苏斯镇（La Brassus）创立以来，爱彼在品牌传承中始终坚持艺术与工艺的融合。自2013年起，爱彼与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成为全球合作伙伴，先后在香港、巴塞尔、迈阿密三大展览现场推出“原创”（Origin）艺术项目与“爱彼艺术创作委托计划”（Audemars Piguet Art Commission）。森林、山丘、小溪、洞穴、树木……这些来自汝山谷的自然元素，被全球各地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以各自的独特语言诠释着，包括爱彼艺术创作委任艺术家罗宾·梅尔（Robin Meier）、孙逊，以及“原创”项目合作艺术家理查德·福斯特（Richard Foster）、丹·霍兹沃斯（Dan Holdsworth）、特奥·扬森（Theo Jansen）、亚历山大·乔利（Alexandre Joly）、程然等等。

费尔南多·马斯特兰赫洛，《山谷》（The Valley）

2019年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爱彼会客厅展出现场

在亚洲，爱彼展厅自2013年第一届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就现身收藏家会客厅，呈现设计师和艺术家的特别委托创作，为水泥森林和极速生活节奏的香港带来一丝汝山谷般的安详与静谧。今年三月，爱彼表带来了墨西哥设计师费尔南多·马斯特兰赫洛（Fernando Mastrangelo）的沉浸式装置作品《山谷》（The Valley），引领观众体验一场穿越汝山谷的旅程。费尔南多善于运用多种材料造境，从展厅的墙面、展柜到家具，美观与功能完美融合。《山谷》初看是一片微光中的云杉林，神秘的树干是用砂砾和硅石铸成的爱彼表展示柜，采用水泥模仿瓦洛布（Vallorbe）溶洞的石灰岩钟乳石的制表师工作台，自然无处不在。旅程结束于环形空间“避世之所”（Escape Lounge），观众可以坐在用沙铸造的岩石形沙发上，独享日落时分的汝山谷。

费尔南多·马斯特兰赫洛，《山谷》（The Valley）

2019年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爱彼会客厅展出现场

CD（曹丹）：请介绍一下爱彼艺术创作委托计划。

OA（Olivier Audemars）：这是我们关于艺术不同创议中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当我们和英国摄影师丹·霍兹沃斯如何在企业和当代艺术发生关系的过程中，让我们学到东西的机会最大化。最明显的一点在于，务必要避免由我们来决定作品是怎么样子。因为如果我们做决定，我们就无法学到任何东西。因此我们成立了一个基本由外部专家组成的艺术委员会——他们多是当代艺术的专家和美术馆馆长等人物，委员会在每年提议一至两位策展人，并由后者选出一些艺术家。我们会邀请这些艺术家来到汝山谷，请他们就某些具体的主题开展工作。我们会保证项目在时间和资金上可实现，但我们不会过多进行干预。

丹·霍兹沃斯

《无垠山与时》（Continuous Topography）

2016年爱彼“原创”艺术项目

现在，和该项目同时进行的还有“原创”艺术项目，与我们的爱彼收藏家会客室（Collector’s Lounge）相配套。这一项目更多是由企业来决定对艺术家的选择，但我们对艺术家基于对汝山谷的理解进行的创作，会给予最大的表达自由，这让我看到来自不同文化的艺术家全然不同的感知方式。举影像艺术家程然的例子，我们可以说他建造了一种双重意义的天桥。因为他的影像不仅让我们看到他对于汝山谷的感知，也向他所在地区的人们进行了对汝山谷的“翻译”。这是这一项目至关重要的维度，即邀请艺术家进行这样的“翻译”工作。

程然，《昼夜之渐》（Circadian Rhythm）

2016年爱彼“原创”艺术项目

CD：你怎么看手表制造者、传统手工业与当代艺术的关系？

OA：有一点很重要，我们不是艺术家，而是手工匠人；艺术在其中是一种衔接。在很长时间内并没有严格的区分，例如达芬奇既是天才艺术家又是天才的工程师。之后才开始有所区分，但有一点非常重要，我们产生了针对感情和智识部分的物件或是创作。这里有两个维度，对于购买机械表的人来说，将这样的物品戴在手上是非常有意义的，否则他们会去买智能手表。第二个维度在于我们与当代世界的关联性，这是一种企业转型的方式。也就是说，通过和艺术家合作，艺术家具备将他们的创作及其微弱的信号融入到环境中的能力，若没有他们，我们可能很难感知到这些东西。在这样的框架下，企业本身也为持续的自我演进以及世界的改变作好准备。另一个重点，尤其对巴塞尔艺术展来说，当我们和不同的艺术家相遇，能更好地理解来自不同地区的现实。作为一个来自瑞士汝山谷的企业，首先要对世界其他地区文化有更好的理解。

丹·霍兹沃斯，《汝山谷》（La Vallée de Joux），摄影，2013年

爱彼制表工坊

实际上我们尝试做的，是对人类有着必然要求的物件，如何令生产它们的企业中相关的人感到自豪，以及使佩戴它们的人感到幸福。我们试着让这样的东西相遇：一个是钟表匠人能感到自豪，而另一个是实现钟表在他人眼中的光芒。第二点同样重要，我们认为企业应当能够为来自相对贫穷地区的人提供更美好生活条件。从近几年企业发展来说，当我刚加入时我们只有150人，而现在我们已经有十倍的人数。此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即创新的观念。企业为了继续它存在的使命，在持续的自我更新中自我建构。所以这也意味着，我们试着以一种不违背企业初衷的方式去创新。为了今天的创新能持续地成为明日的传统，我们试着再发明。这也是为何我们对当代艺术感兴趣。因为当代艺术令我们持续挑战我们的视野，以及用不同的方式思考。

CD：你曾经从事材料物理学专业，这对你在爱彼的工作有何启发？

OA：在物理学和数学中，有一些基本问题被提出，却难以在智识上被理解。比如时间是否存在？就物理经验来说，我们往往有时间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线性发展的感觉。这些关于时间的概念在我们的感知中是相互关联的，它们不能演变或发生改变。但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心理时间—我们时而觉得时间很快，时而又很慢。我相信，机械钟表继续存在的一个原因在于，我们需要和一个由人类生产的物件产生联系，所有和时间变化相关的概念，是我们在智能设备所显示的时间中无法再找到的。在这个语境中，被感知到的时间不再适用，重要的是我们的价值观。

爱彼制表手工镂空工艺

CD：你在对艺术家的挑选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OA：这个角色比较受到限制，对艺术家的选择上影响很小。也就是说，我们会试着定义一些最基本的标准，例如邀请艺术家来汝山谷生活一段时间，艺术家需要具备一定的成熟度，我们不会选择那些仍处于发展初期的艺术家，但会帮助年轻而并非大牌的艺术家。作为艺委会成员，我们的角色在于确保项目是可以实现的——基于它的时间、可接受的成本以及艺术家能够驾驭复杂项目的能力。

CD：当爱彼通过艺术赞助在当代艺术世界中担任着重要角色的时候，例如爱彼参展艺博会，在美术馆做项目，接着又去威尼斯双年展，你是怎么看企业的使命？爱彼是否对挑选的艺术家在市场上的成功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OA：并非如此。我们将当代艺术视作一种企业转型的方式。同时，通过艺术家和手工工匠的联系，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影响品牌，这是另一个目标。我们也扮演着将成熟的艺术家推向一个更高的艺术舞台的角色，例如孙逊，巴塞尔艺术展的项目进一步提高了他的曝光度，后来我们在时代广场“午夜时刻”（Midnight Moment）项目中支持了他。令我们充满自豪的就在于持续推广我们曾经合作过的艺术家，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投入当代艺术领域的时间的确不长，因此对于我们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仍是不足为道的。

孙逊，《再造宇宙》（Reconstruction of the Universe）

2016年爱彼艺术创作委托计划

关于跨界当代艺术之于企业转型的意义，2019年“爱彼艺术创作委托计划”合作艺术家费尔南多·马斯特兰赫洛亦有着类似的见解。身兼设计师与艺术家的费尔南多，在实践中不断模糊着艺术与设计之间的界限。在他看来，设计正处于开始摆脱单纯功能性的年代，同时非常适合为人们创造体验，能够以自身经验将企业需求融入其中。

在谈到关于企业与艺术家之间理想的合作方式时，他表示：“我希望品牌能够真正开始从客户体验的角度去考虑整个市场。现在大家不再喜欢走进商店，被商品推销和销售团团围住的感觉了。为客户带来一种体验，销售则会变成自然而然的事。品牌不需要再局限于销售本身，而应该思考自己应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社群，以及如何建立。同时我也希望品牌能够相信艺术家和设计师足以胜任这项任务，共同将这些体验变为真正的现实。”（采访、撰文/曹丹，翻译/方言、余佳潞，编辑/何佩莲）

*如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Audemars Piguet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