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原名钟阿城,1949年出生在北京,籍贯为四川江津,中国当代作家。1984年发表处女作《棋王》,引发关注,并相继著述《遍地风流》《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常识与通识》等
作家阿城的新书《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是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给研究生和老师们讲授造型史时的讲义汇编。在书中,阿城讲述了四个重要范畴:洛书,河图,苗绣纹样,天极。通过这些范畴及其延伸纲目,阿城推论出它们之间的联系,并由此推测了亚洲稻作文明圈的可能范围。
凌家滩玉人
传说洛书产生于大禹时代,洛水之中浮出神龟,龟背上呈现的纹样就是洛书。大禹依此纹样指点,治水成功,划天下为九州,定九章大法。河图指上古伏羲时代,黄河中浮出的龙马背负的一张图,伏羲依此图演变出八卦,成为《周易》的起源。洛书即后来的九宫图,河图即后来的阴阳图。
阿城在书中以凌家滩玉器、商代青铜纹样和苗族衣饰刺绣纹样参对说明,河图洛书说的都是天象和方位。洛书表示的是东、南西、北,以及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同时也表示春分和秋分,以及夏至和冬至。河图则表达了围绕北极旋转的星象,也就是东方苍龙七宿与银河的关系。
在阿城出示的青铜器纹样中,只找到河图,很难发现洛书;苗族衣饰刺绣纹样中则同时保存了河图和洛书。所以,阿城认为,苗族纹样承接的时代早于商,直达新石器时代,是中国造型史的活化石。
而天极即北极星,是古人观念中众星环绕的“不动之星”,是上帝神。阿城关于天极的论述,是书中以青铜、苗绣两种纹样交叉比对的最精彩部分。他认为天极神和龟的组合意味着祭祀天地,还由此证明了苗绣中的蝴蝶是“天盖”的部分。因此出发,阿城借用错觉图形大师埃舍尔(M. C. Escher)的“移形借位”(也是中国传统绘画的手法),来分析饕餮纹中隐藏的天极原型,并同时澄清了“虎食人”纹样,应该是“虎佑天极”的意思。
在整个分析过程中,阿城使用了大量图形资料,分析方式也极富想象力,讲述语言平实幽默,一点都不艰深枯涩。比如,“山西陕西的‘抓鬏娃娃’,其实就是天极神的演变。山西家具的阃门上部,也是天盖、天极的演变。你们有兴趣做一些造型演变吗?青铜器上的天极神符型,几乎是一个可以直接拿来用的福娃,它源远流长,又高贵又可爱,在世界文明史上又独特,比龙独特。”
身为大家,阿城可以深入浅出、以易释难,并在研究中保持“我”,带入自我的切身感受和态度,尤为难得。大家写小专题,是一种社会教育方式,被称为“通识教育”。法国大学出版社1941年创办的《我知道什么?》丛书、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自1995年起出版的通识读本丛书,都是“通识教育”的最好代表:巴掌大小,厚薄不过百余页,面向社会普通读者,包括儿童和少年。读过这类书籍,就知道其实只有最深入的研究者,才可能用最浅出的表达说清一个复杂的理论话题。
犅伯卣
学术写作中的“客观无我”,常被公认为是最基础的要求。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满篇引用,每一句话都是来自上帝的万古真理,则成为百科全书或字典式写作,容易演化为读书报告,甚至是复制粘贴。所以在学术写作中,恰当提出自身感受和疑问,以肉身的温度活络史料的经脉,其实是更需要“胆”,也更需要“识”的做法。阿城书中,每每有此类段落,令人叫绝,比如在云南亲身跟苗族人接触的经历,等等。这与他小说家的身份不无关系。
个体经验的注入,还表现在想象力上。阿城的想象力使他将复杂的网络联系起来,最终推导出与良渚同期的稻作文明的范围应该远远大于目前认定的陆上部分,或许应该去东南亚的海底考察它更大的范围。虽然我无力对这个大胆推断做出评判,但却被这样的想象力所折服。
乔治·奥威尔曾经说过:“我无法想象古典学教育如果不用体罚将如何进行。”我想,阿城的讲义可以作为爱打学生手心的中国人对他的一个回答。撰文/张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