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收藏”开始，韩国唯一的国立美术馆55年的开放之途
Oct 15, 2024
美术馆与艺术机构
“韩国实验艺术1960-70年代”展览现场，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首尔馆，2023年
地处韩国历史悠久的文化片区三清洞，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Art, Korea，下文简称“MMCA”）与始建于14世纪的朝鲜王朝宫殿景福宫仅一街之隔。1969年，MMCA在景福宫内的朝鲜总督府美术馆大楼成立，当时，包括首任馆长金寅勇（Kim Im-yong，音）在内，MMCA只有四名员工，收藏数量为零，报纸称其“只不过是在景福宫美术馆大楼上挂了块‘现代美术馆’的招牌”[1]。如今的光景已然不同，经过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韩国政府文化民主化改革，MMCA已经发展成了拥有德寿宫馆、首尔馆、果川馆和清州馆四座分支场馆（第五座场馆大田馆正在筹划中）、拥有11500件馆藏（截至2024年9月）的大型艺术机构，而三清洞业已成为一个艺术机构、画廊和新消费空间密集分布的地区，MMCA首尔馆、首尔工艺博物馆（Seoul Museum of Craft Art）和善宰艺术中心（Art Sonje Center）是该地区的三座核心艺术机构，而如Kukje Gallery、Gallery Hyundai、PKM Gallery、Peres Projects、阿拉里奥画廊等知名画廊则四散在三清路、景福宫及青瓦台周围。
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首尔馆，摄影/Park Jung Hoon
九月，在弗里兹首尔和Kiaf两大艺术展会举办期间，该地的“三清洞艺术之夜”汇集了从全球赶赴首尔的艺术从业者与爱好者，也将聚光灯投向了MMCA，月初在MMCA首尔馆进行的群展“与身相连：亚洲女性艺术家”（Connecting Bodies: Asian Women Artists）和“回到未来：韩国当代艺术的当代性”（ Back to the Future: An Exploration of Contemporaneity in Korean Contemporary Art），首位韩国女性景观设计师郑英善（Jung Youngsun）的个展“为了这片土地上呼吸的所有东西”（For All That Breathes On Earth）以及2024表演项目“太空电梯”（Space Elevator）呈现出首尔馆现代与当代融合的特质，与同时期在其他三座分馆举行的具象艺术、新媒体艺术藏品展，从不同维度揭示了MMCA视野的广阔性。
作为韩国唯一的国立美术馆，MMCA的成立与发展与韩国国内政治氛围的变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馆长由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直接任命，每届任期三年，于2023年9月上任的金成喜（Kim Sung-hee）接受了《艺术新闻》的专访，她此前是非营利艺术机构CAN基金会（CAN Foundation）执行总监，此外亦担任弘益大学策展研究和艺术管理系教授。
1969年，MMCA在景福宫内的朝鲜总督府美术馆大楼成立，图片来自韩联社
1969年在景福宫成立的MMCA，与其说是一个艺术机构，不如说是一个“艺术组织”，没有藏品，没有策展人、研究员等博物馆专业岗位，甚至没有自己的建筑。它是韩国国内意识形态变化的产物，即日治时期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韩国国内对民族身份和民族自觉性的强调，以及20世纪60年代民主运动所带来的自身文化认同转向。MMCA的成立是朴正熙政府“综合博物馆建设计划”的一部分，主要职责是为“大韩民国美术展览会”（韩国国展）服务，此外，彼时MMCA所在的朝鲜总督府美术馆大楼为日本政府所建，该建筑所承载的殖民历史与美术馆成立的民族国家建设背景大相径庭。
“韩国现代美术60年展”现场，1972年，图片来自MMCA Research Lab
1971年11月，国立现代美术馆开馆两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批藏品，这批初始馆藏包括72件绘画和29件雕塑，大部分来自艺术家和艺术家家属的捐赠，仅有13件是美术馆出资收藏的，彼时担任美术馆顾问的李庆成（Lee Kyungsung）写道，“美术馆在1971年末急于购买藏品。馆方似乎无法决定用800万韩元（根据当时汇率，约合5.6万人民币）的预算来购买什么、如何购买藏品，因此拖延了时间。”[2]1972年，美术馆成立了研究部门，同年举办了“韩国现代美术60年展”，该展览被评价为“最早梳理韩国现代美术的展览”，“由此国立现代美术馆奠定了现代美术品收藏体系的基础”，展出包括金殷镐（Kim Eunho）、金景承（Kim Kyongseung）、都相凤（To Sangbong）在内的韩国现代画家的作品。1973年，美术馆迁往德寿宫石造殿，开始逐渐发挥美术馆的职能，梳理韩国现当代艺术的脉络，尽管只局限在“1900-1970”年这一框架下[3]。
白南准，《越来越好》，1988年，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果川馆
MMCA向现代美术馆体系进步的节点是20世纪80年代。一方面，1980年的光州事件结束了朴正熙政权内部高度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主导，1980年代中期的六月民主化运动进一步推动解除了政府对国民的文化制约，该时期高速的经济增长也为美术馆的改革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1981年宣布即将举办汉城奥运会的消息推动政府开始制定新的博物馆政策，政府提出的“文化奥林匹克”的概念推动了韩国文化政策的转变，强调将文化作为公共服务来传播[4]。20世纪80年代，MMCA开始实行专家委员会制度，为新馆建设和内容策划提供专业建议，1986年，果川分馆在清溪山脚下落成，韩国艺术家、录像艺术先驱白南准（Nam June Paik）的装置《越来越好》于1988年开始陈列于果川馆入口，这座高8.5米、直径11米的“电视塔”由1003个阴极射线管电视监视器组成，用于纪念该年的汉城奥运会。屏幕上显示着韩国民间艺人表演、梅尔斯·坎宁安（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飞机、鸟类等图像片段，作品标题“越多越好”带有一丝反讽意味，强调了作品与大规模生产和消费主义文化的联系，这反映了彼时韩国自身的经济形势与愿望[5]。
“惠特尼双年展在首尔”展览海报，1993年，图片来自MMCA Research Lab
MMCA自此开始施行有计划和标准的藏品管理模式，为增长至2000件的藏品建立保存室，展览策划也步入正轨，通过常设展介绍具有代表性的韩国当代艺术作品，“本月艺术家展”“青年艺术家展”开始定期举办。第12任馆长林英方（Young-Bang Lim，音）领导果川馆举办了惠特尼双年展（Whitney Biennale）的首次海外展[6]，白南准则组织了筹款活动，并担任协调人。2013年，MMCA首尔馆成立，2018年，清州馆对外开放。“MMCA首尔馆是一座多功能美术馆，收藏各种媒介的当代艺术作品，是韩国当代艺术的代言人。德寿宫馆专注韩国现代艺术，侧重于1900年至1950年代。果川馆关注研究和面向家庭的艺术，将艺术史的视野扩展到了建筑、手工艺、版画和设计领域，同时还通过儿童美术馆来提供更全面的体验。清州馆位于一个烟草工厂旧址内，这座工厂被改造成了‘可视仓库’，专门用于藏品在库存、研究、展示各个阶段的周期性评估管理（curational life cycle）。四个场馆虽然在物理上是分隔的，但有机地互相联系着。”金成喜在接受《艺术新闻》专访时说道。
“MMCA 新媒体收藏：Otherlands”展览现场，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果川馆，2024年
虽然MMCA的韩文官方名称“국립현대미술관”为“国立现代美术馆”，但其所采用的英文名称“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Art”则同时体现了现代（modern）和当代（contemporary）。尽管在接受采访时，金成喜表示“一切都尚未有定论”，但其在今年年初接受韩联社采访时说，馆方正在研究将“国立现代美术馆”的韩文名更改为“国立美术馆”（국립미술관）或“国立现当代美术馆”（국립근현대미술관），“正如英文名称中已经包含了‘当代’的含义，博物馆的职能不应该受到韩文名称的限制和判断。更名将明确美术馆作为国立美术馆的身份，并使其在现有框架内涵盖现代和当代艺术。”[7]
2023年，在首尔馆成立十周年之际，MMCA在其出版物“MMCA杂志”上写道：“美术馆是承载各种社会问题的容器，专题性展览、介绍国内艺术家的个展、国际交流展、收藏研究展和关于‘未来艺术’的展览促进和融合了艺术和原创作品的发展。除了巩固和扩展国内与国际的国际艺术史之外，美术馆还旨在促进围绕气候与生态、人权、劳工问题、数字文化、文化多样性以及与全球联系的各种当代议程的主体意识的发展。”[8]美术馆的展览策划由馆内策展团队担任，“通过策展人的合作和自主研究，展览策划在两个领域焕发活力，”金成喜说道，“对代表韩国艺术的著名艺术家进行深入研究；对韩国现代艺术史进行详细的研究，从宏观和微观的角度分析其发展历程。每个展览都在持续研究和合作的基础上加入了学术项目，以进一步丰富参观体验。”金成喜在2007年曾担任仁川女性艺术家双年展（Incheon Women Artists’ Biennale）的艺术总监，其上任以来对女性艺术家的关注也体现在了展览的策划上，在她看来，当前展览“与身相连：亚洲女性艺术家”是“试图从跨国比较文化的视角，对亚洲女性艺术进行多维度的探索，以全新的当代视角来审视亚洲女性艺术。”刚刚闭幕的展览“为了这片土地上呼吸的所有东西”是对韩国首位女性景观设计师郑英善跨越半个世纪创作的个人回顾，介绍了她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开始设计构建的奥林匹克美术馆及雕塑公园、大田世博会公园、汝矣岛赛江公园、仙游岛公园等代表作品，作为“综合科学艺术”向公众展示。
“（不）可预测的世界”展览现场，国立现代美术馆清州馆，2024年
除此之外，2023年首尔馆展览“游戏社会”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和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合作，关注电子游戏问世五十年后的今天，观察社会的虚拟现实化、虚拟空间的真实性与日常生活的关系；2024年清州馆展览“（不）可预测的世界”（What an Artificial World）关注人工智能议题，试想技术和人类共生的可能性，从生态、创作、进化、系统等多方面追踪人工智能技术的意义；本年度的电影与录像项目“自然和人类：从浪漫到恐怖”（Human and Nature: from Romance to Horror）则探索了自然和人类之间的关系，评估全球大流行为人类所带来的自然观的变化，“看不见的病毒威胁和异常天气模式带来的灾难使自然变得可怕而具有威胁性，令人想起浪漫主义时代艺术家面对崇高荒野时所持的观点”。
南和延，《Throbbing Dance》影像静帧，2017年，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收藏，参展于“回到未来：韩国当代艺术的当代性”，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首尔馆，2023-2024年
国际主义是韩国当前文化政策中重要的关键词，MMCA所策划展览的多面向显示了其向“向世界开放”的愿景，但在金成喜看来，还远远不够。如今MMCA的11500件藏品包含韩国及海外艺术家创作的现当代艺术作品，美术馆将其分类为韩国画、油画、素描/版画、雕塑、新媒体、工艺作品、摄影、书法、设计和建筑等类别。在其上任之后所提出的2024至2026中期计划中，有一项是“加强海外艺术品的收藏”，金成喜说道，“MMCA的藏品中，约90%集中在韩国艺术上。从今年起，MMCA将通过一项中长期收购计划来扩充国际收藏，努力提高作为国际艺术机构的能力。MMCA计划与赞助协会合作，积极鼓励对国际艺术收藏的赞助，重点确保用于收藏主要艺术家代表作品的专项预算，并逐步提高国际艺术在年度收藏预算中的比例。通过这些措施，MMCA 致力于购买和引进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国际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其作品的美学价值已得到认可的艺术家的作品，以及 MMCA 以前曾重点展出或研究过的艺术家的作品。”她的目标是到 2026 年将国际作品的比例从8.6% 提高到至少 9.5%。即将推出的“MMCA研究奖学金”也是其为扩大韩国国内外研究人员和艺术家交流所设立的项目，以促进韩国艺术的国际传播。
2023年“韩国艺术家奖”展览现场，韩国国立现代美术馆首尔馆，2023年
此外，从2012年开始举办的“韩国艺术家奖”（Korea Artist Prize）由MMCA与SBS财团合作设立，沿袭了MMCA自1995年至2010年期间举办的“年度艺术家”展览，推动韩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至今已资助超40名艺术家，并为年度提名获奖艺术家举办群展。2023年提名的艺术家权秉俊（Byungjun Kwon）、加拉·波拉斯-金（Gala Porras-Kim）、李康承（Kang Seung Lee）和全昭侹（Sojung Jun）都以某种方式探索了后人类主义的议题，探讨自然与人类，以及人类之间的关系。自2002年和2004年分别开启的仓洞和高阳两地的“MMCA驻留”项目每年吸纳二十余位驻留艺术家，跨越绘画、摄影、新媒体、声音研究、雕塑、表演等领域。金成喜在采访中透露了MMCA与中国美术馆联合策展的项目“中韩当代绘画”（暂名）将于11月推出，该展览意图“跨国界分享韩国和全球当代艺术的现状”。MMCA也正在“努力加强其社会和公共服务作用，以及巩固其作为韩国唯一的国立美术馆（the only art musuem）的地位”。“我的目标是夯实美术馆的基础，尽可能提高美术馆的效率。”金成喜说，“我不敢说在三年内就能做出大的明显改变，但我会在任期内竭尽全力，因为哪怕是船头调转角度0.1度的变化，在10年、20年后都会有很大的不同。”[9]
参考文献：[1] 정아란, [국립현대미술관 50주년] ‘소장품 0’ 옹색한 출발…亞 최대로, 연합뉴스, 2019/10/16, 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1015087000005?input=1195m [accessed 9/22].
[2] 이인범, 「국립현대미술관」의 형성, https://www.mmca.go.kr/study/study02/study02-5.html [accessed 9/23].
[3] 同[2]。
[4] Sohyun Park & Hang Kim, Democratization and museum policy in South Kore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olicy, 25:1, 93-109, DOI: 10.1080/10286632.2018.1557650
[5] Suining Sim, ” The Essential Works of Nam June Paik”, ArtAsiaPacific, 2021/9/29, https://artasiapacific.com/people/the-essential-works-of-nam-june-paik [accessed 9/23].
[6] 同[1]。
[7] 황희경, “기증 유도해 해외작품 확대…’국립미술관’ 명칭변경 검토 필요”,연합뉴스, 2024/01/14, 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40113033400005 [accessed 9/23].
[8] 안녕, 미술관 16호 (발행인 박종달, 발행일 2023년 9월 7일 발행처 국립현대미관), https://www.mmca.go.kr/artResearch/publicationList.do?searchSrcPubTp=15 [accessed 9/23].
[9] 황희경, “국립현대미술관, 해외작품 컬렉션 확대…구입예산 최대 20% 투입(종합) “,연합뉴스, 2024/01/09, 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40109037551005 [accessed 9/24].
以“未来生命档案”为主题，在人工智能、硅基生命等前沿科技的议题讨论中，HOW昊美术馆的七周年庆典向观众拉开帷幕。展览探讨在数字生态和人类社会的交汇面以及超人类主义的背景下，人类道德伦理的走向与生命未来进化的可能。展览策划团队包括昊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以及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CAUP人工智能与艺术创研中心，或可说这也是昊美术馆持续关注当代艺术创作，与学术界合作探讨科技发展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和挑战的一个重要且新颖的尝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