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拨《传统的频率》：在亚洲传统与现代之间，映照复数的未来
Sep 23, 2024
书评
（韩）金炫辰、朴美珠、李汉本/编
（英）Marie Martaire与Shonna Mei Findlay/编
卡蒂斯特（KADIST）与首尔Turtle Books出版
2023年12月
非盈利艺术组织卡蒂斯特（KADIST）在线发行的电子出版物《传统的频率》（Frequencies of Tradition）是策展人金炫辰（Hyunjin Kim）过去十年研究成果的总结；她曾担任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韩国馆的策展人、卡蒂斯特亚洲地区首席策展人（2017-2020年）和仁川艺术平台艺术总监（2021年），被认为是这一时代最具代表性的韩国女性策展人之一。同时，“传统的频率”也可视为一系列同名研讨会、委托项目和展览的回响，包括在广东时代美术馆（2020-2021）、仁川艺术平台（2021-2022）和卡蒂斯特旧金山（2022）举办的同名群展。作为卡蒂斯特三年亚洲项目（2018年底-2022）的组成部分，展览始终将目光投注于亚洲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的纠葛关系上。正如金炫辰在旧金山展览的前言开篇中所说：“‘传统的频率’以传统为中心，并将其视为一个充满争议的空间。”而通过出版物，读者们得以首次窥见这一系列研究/实践的整体面貌。
“传统的频率”在旧金山展览现场
海报作品：Seulgi Lee, “U: Repair the cowshed after losing the cow = Too late”, 2018年
“传统”及其虚构，尤其要反映这一概念是如何在殖民主义和现代性的双重力量的影响下得以发明的历史和社会过程，是金炫辰过去十年的工作重心。她首先认同传统在今天仍然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是“亚洲人民生活的日常”，具有在代际间传递共同价值并为可能的未来留存档案的普世意义，但同时传统“也因被认为是父权制、威权主义和陈规陋习的根源而遭受冷遇”[1]。但正是基于对“传统是一个悖论”的理解，人们获得了重新梳理充满争议的亚洲现代化的机会，其中就包括对京都学派建构的“亚洲性”叙事和韩国以加速工业现代化进程为由破除萨满教等节点性事件的反思。而在这一过程中，26位拥有亚洲文化背景的艺术家得以通过80件在不同展示时空中呈现的作品塑造出一个令感受力生效的阈限空间。可以用朴加熙（Gahee Park）的观点对这一系列复杂的创作工作做出总结：他认为“亚洲”通过“传统”成为了金炫辰实践的核心，而金又通过策展这一实践建立关于亚洲的思想[2]。
郑恩瑛（siren eun young jung）, “Deferral Archive”, 2018年，与设计团体dl.tokki.dl合作完成
以今天的眼光回溯，“传统的频率”仍是一个充满野心的项目。它极大地挑战了传播技术媒介单次可读取的信息存有量，也同时挑战了策展这一工作的内涵及外延，因为它企图将不具有唯一性的传统从既定的叙事中解放出来，并将其转化为一个能够自我更新的认知框架。例如，在2018年11月9日至11日期间，由卡蒂斯特与光州双年展合作举办的“京都学派和远东网络”(The Kyoto School and Far East Network)活动被认为是“传统的频率”的起点，在这一活动中，卡蒂斯特委任艺术家何子彦(Ho Tzu Nyen)构思该项目，同时邀请学者和跨国即兴音乐团体“远东网络”（FEN, Far East Network）参与。2021年，在广东时代美术馆展览期间，策展人与艺术家重新打捞起这部分议题，并邀请哲学家许煜共同参与题为“京都学派及其错杂的哲学融合”的主题研讨。可以说，这两次跨学科活动都为该项目增添了大量可待进一步发掘的材料，而展览在这里仅仅充当一种提供话题视域的媒介。
通过松动创建于1913年的京都学派的丰厚沉积物，引入异质性的符号与实践，策展人企图敞开一个以往的经验没有抵达过的真空之地。可惜的是本次出版的电子画册并没能够给予相关策划以更多的笔墨，我们也无从得知在短暂地涌现过后，这些未尽的话语与提问是否又重新沉淀到了时间的底部，成为了又一组随着数字平台用户的注意力转移而逐渐失效的电子档案。但也许对于这些无法被现存的知识体系所通约的实验而言，它们的命运就是成为档案，然后等待，直到某一个时刻的到来。如今通过画册，我们尚可以看到新加坡艺术家何子彦对这一研究的回应。他在创作于2019年的多屏视频装置《绝境旅馆》（Hotel Aporia）中从日本的经典电影和动画中选取人物，但唯独抹去了他们的面部，在画面中央留下令人不安的空洞，从而反映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本军民的内在面貌，例如陷入亚洲精神狂热的京都学派学者，以及受他们影响加入神风特攻队和成为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年轻学生。
可以认为，“传统的频率”的真正意图在于促发不同频率的传统的交错，这同时也对应着复数个未来的可能形态。古代泛灵论、技术参与和赋权、民族文化与酷儿社群……金炫辰执着于揭示一个同时存在于现实传统和档案想象中的“无法治理的模式”[3]，由此启发一种区别于西方的、“本土的、多元的亚洲现代化”[4]。台湾艺术家许嘉维受邀创作了整个项目的第二件委托作品《石与象》（Stones and Elephant，2019），他在其中以马来半岛南部的马六甲州的马来西亚市为考古现场，通过萨满巫师口述的《阿卜杜拉传》（Hikayat Abdullah）的内容揭露时任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马六甲英国总督的威廉·法夸尔（William Farquhar）设法破坏城墙并捕捉大象的历史故事，并实地探访了现为博物馆的总督府与当地的大象保育中心，从而在当代生活中与西方殖民现代性发生正面交锋。
正如卡蒂斯特旧金山总监玛丽·马特雷尔（Marie Martraire）观察到的那样：影像媒介在这些展览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5]。这或许是源自策展人与电影、录像、剧场艺术家的多年合作经历。例如韩国艺术家郑恩瑛（siren eun young jung）始终尝试以光影、噪声和身体移动等时间媒介的语言展现非传统性别与美学叙事下的女性国剧（Yeoseong Gukgeuk）表演者。同时，对数字媒介的依赖也反映出技术现代性在我们这一时代留下的烙印。例如在《石与象》中，无人机提供的视角在人类和非人类之间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关系。当发生的一切都已逝去，艺术家只能将技术和互联网作为记忆的容器。而这何尝不是对传统的多样性的另一种蚕食？
[1]金炫辰，“传统的频率”：从现代性的幽灵到不受治理者的精神，《传统的频率》，189页。
[2]Gahee Park,Building Asia, as a Thought that Renews Itself,Frequencies of Tradition,233-236.
[3]金炫辰，“传统的频率”：从现代性的幽灵到不受治理者的精神，《传统的频率》，190页。
[4]同注3。
[5]Marie Martraire,Rhythms,immateriality,and tradition in Frequencies of Tradition,Frequencies of Tradition,226.
“北京仍然保有艺术创造最原始的力量，人们仍然对艺术报以热忱，严肃地讨论艺术，珍视艺术的神圣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