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少数族裔乃是全球的多数……在这个星球上,有一个地方,所有关于公平、种族、希望和恐惧的问题都在此交汇和融合。这就是非洲……发生在非洲的一切都会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建筑师与学者莱斯利·洛科(Lesley Lokko)在本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策展宣言中如是写道。生于加纳的她是展会历史上首位来自非洲的策展人。今年在以“未来实验室”(The Laboratory of the Future)为主题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上,超过半数的参展者来自非洲或为非裔,作为洛科口中“变革的推动者”。
第18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南非馆,摄影: Cristóbal Palma/Spies Architects,图片来自威尼斯建筑双年展
非洲是如今地球上人口增长最快的大陆。埃及的开罗、尼日利亚的拉各斯和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金沙萨现皆已发展为特大城市,有超过一千万的人口。非洲也是最年轻的大陆,平均年龄仅为欧洲和美国的一半,比亚洲年轻十年。非洲还是世界上城市化速度最迅猛的大陆,每年的增长率几乎达到4%。当非洲的资源和经济发展潜力让世界为之侧目时,非洲和非裔艺术家近年来也逐渐从边缘走到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无论是在双年展、博物馆或者艺博会、拍卖行上,他们都备受瞩目。
旺奇·穆图“交织”展览现场,纽约新美术馆,2023年,图片来自纽约新美术馆
今年非洲及非裔艺术家的作品纷纷出现在全球各大美术馆的展览中。纽约新美术馆上半年举办的肯尼亚裔艺术家旺奇·穆图(Wangechi Mutu)职业生涯中期的回顾展获得一片赞誉。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涡轮大厅在10月将呈现加纳艺术家艾尔·安纳祖(El Anatsui)的新作。而泰特今夏开幕的群展“共同的世界:当代非洲摄影”则从非洲艺术家的镜头里探索非洲与世界的关联。去年在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举办的“非洲时尚”(African Fashion)大展也移至了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呈现1950年至今非洲时尚与工艺和视觉艺术的紧密关联。西方的艺术机构同时纷纷斥资增设对非洲艺术的研究和展陈。2019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泰特现代美术馆相继任命了专注非洲现当代艺术的策展人。今年费城艺术博物馆也成立了非洲中心,致力于收藏和维护非洲和非裔群体的艺术创作。
艾德森·恰加斯(Edson Chagas)的作品《证件照》(Tipo Passe,2014)在展览“共同的世界:当代非洲摄影”现场,泰特现代美术馆,2023年,图片致谢艺术家及 Apalazzo 画廊
艾尔·安纳祖,《Behind the Red Moon》, 泰特现代美术馆涡轮大厅展览现场,2023年,摄影:Joe Humphrys,图片来自泰特现代美术馆
过去五年中,诸多美术馆相继在非洲各国落成。它们大多为私人所资助,在研究与呈现非洲当代艺术的同时,致力于为本土艺术家们提供实践与展示平台。今年四月由电信业大亨哈桑尼恩·希里吉(Hassanein Hiridjee)创建的Fondation H在马达加斯加首都塔那那利佛开幕。开馆首秀聚焦已故马达加斯加女性艺术家Madame Zo (1956 – 2020)以传统编织技法创作的装置作品。这是继2020年成立的哈坎托当代艺术中心(Hakanto Contemporary)后又一在塔那那利佛落成的美术馆。哈坎托的艺术总监为首位代表马达加斯加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艺术家乔尔·安德里亚诺马里索(Joel Andrianomearisoa)。明年坐落于尼日利亚贝宁市的埃多西非艺术博物馆(Edo Museum of West African Art)也计划向公众开放。博物馆致力于研习和展示被归还的贝宁铜像和西非裔艺术家的作品,构筑衔接历史与当下的对话。
Madame Zo,“Soon I will weave you all”展览现场,2023年,图片来自Fondation H
非洲当代艺术是现今艺术市场的宠儿。自2013年成立以来,专注非洲当代艺术的1-54艺博会每年都会在伦敦、马拉喀什和纽约三地举办,引领了艺术界对当代非洲和非裔艺术实践的认识。加纳首都阿克拉被视为新的艺术之都,开普敦和拉各斯等地也吸引着全球藏家的光顾。
已故策展人奥奎·恩威佐(Okwui Enwezor)
非洲艺术是当下艺术界的热潮。然而,何为“非洲”及“非洲”当代艺术?多重互相关联却各异的传统与文化在这片大陆上汇集,仿佛一块巨大的挂毯或拼图。奴隶制和殖民主义的历史迫使无数非裔群体背井离乡。他们的后代如今散落世界各地,每个人身上所携带的非洲的一部分却也在不同的土壤中扎根生长,让对“非洲”的定义在他们所承载的个人与集体回忆中变得更为宽广。因此“非洲”当代艺术既是地域性的,又是跨地域性的;既是历史性的,又试图想象一个自由甚至乌托邦式的未来。在已故策展人奥奎·恩威佐(Okwui Enwezor)和艺术史学者契卡·欧可可-阿古鲁(Chika Okeke-Agulu)所撰写的《1980年以来的当代非洲艺术》(Contemporary African Art Since 1980)一书中,他们将非洲视为“一个多元的文化空间”,且认为“无法对非洲身份进行单一的概念化”。他们还提到,非洲和非裔艺术家有着“复杂的身份模式和矛盾的身份认同”。但无论是在非洲大陆以内或之外,还是在此间穿梭,他们与非洲的联系塑造了非洲当代艺术中多元的艺术实践。
非洲长期以来是被他人审视、把玩与讨论的对象,它的进程由他人决定,它的故事或是由他人书写,或全然被淹埋与遗忘。现在非洲和非裔艺术家们试图将对这片土地的话语权把握在自己手中,并将非洲呈现为全球政治、经济、环境等议题的对策与解答,作为我们星球未来的积极影响者与塑造者。
将非洲写入艺术史
90年代以前,非洲现当代艺术在艺术史中鲜有一席之地。西方的艺术机构也极少为非洲及非裔艺术家提供平台。1989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展览“原始主义”(Primitivism)仅将非洲的视觉与物质文化传统视为毕加索、莫迪利亚尼等西方现代主义大师创作的注脚,对其毫无任何深入的研习与认知。作为对MoMA的批评与回应,同年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组织了群展“大地魔术师”(Magiciens de la terre),试图颠覆西方艺术机构民族中心主义的视角。包括非洲艺术家在内的非西方艺术家在展览上占半数,首次与西方艺术家平等地共存与对话。
《洞察/视线:1940年至今的非洲摄影》,With contributions by Clare Bell,Okwui Enwezor,Olu Oguibe,Octavio Zaya,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出版,1996年
九十年代中期,一组来自非洲的策展人与学者更是大胆和先锋性地将非洲艺术纳入艺术史和艺术批评的范畴。1994年四位年轻人在纽约创办了专注非洲当代艺术的期刊《Nka》,包括策展人奥奎·恩威佐、现分别在普林斯顿和康奈尔大学任教的艺术史学者契卡·欧可可-阿古鲁和萨拉·M·哈桑(Salah M. Hassan),还有艺术家及学者欧鲁·欧奇贝(Olu Oguibe)。这是首本系统地对当代非洲艺术进行研究与批评的刊物,至今仍每年出版两次。恩威佐继而也成为了过去三十年来非洲当代艺术最重要的推手之一。他于1996年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组织的展览“洞察/视线:1940年至今的非洲摄影”(In/Sight: African Photographers 1940 To The Present)是最早从非洲艺术家而非西方视角呈现非洲的展览之一。2007年,“非洲馆”首次出现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然而来自28个国家的艺术家的作品被笼统地聚集在一起,大多数的参展作品也皆来自已故刚果藏家辛迪卡·多克洛(Sindika Dokolo)的私人收藏。
第18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策展人莱斯利·洛科
在建筑领域,莱斯利·洛科表示传统意义上被讲述的建筑的故事,虽然没有错,却是不完整的。书写一个更包容的建筑史也是她策划的本届建筑双年展的重要愿景。
“当我们看见我们:一个世纪以来绘画中的黑人形象”展览现场,图片来自塞茨当代艺术博物馆
非洲本土的艺术机构此间也积极推进全球对非洲当代艺术的认可与新认识。达喀尔双年展自1996年来专注于非洲当代艺术,是非洲历史最悠久的双年展。自2017年成立以来,位于南非开普敦的非洲塞茨当代艺术博物馆(Zeitz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Africa)作为非洲最大的当代艺术机构,引领着对于非洲当代艺术的研究与叙事。2018年的群展“五个波比:时代末路的绘画”(Five Bhobh: Painting at the End of an Era)重新考量并探讨了津巴布韦的绘画传统。而去年年底揭幕、即将于2024年巡展至巴塞尔的大规模特展“当我们看见我们:一个世纪以来绘画中的黑人形象”( When We See Us: A Century of Black Figuration in Painting)则通过逾200件作品,从跨地域与代际的视角全面审视过去百年中非洲和非裔艺术家对个人主体及其族群的表现、想象与纪念。过去三十年里,非洲与非裔的策展人、学者及艺术家让艺术界从非洲自身的角度重新认识了非洲的艺术实践,也将这片大陆嵌入了全球当代艺术的版图。
非洲/非裔在何处:
后殖民时代的反思与批判
自二十世纪中叶非洲各国相继独立以来,对个人和集体的历史进行反思与批判,探索西方殖民的历史如何影响了非裔人口的身份认同和族群离散,乃非洲和非裔艺术家创作的重点之一。如今非裔族群遍布全球各处,许多当下著名的非裔艺术家生活在非洲大陆之外。但这番大规模的移居与离散却由无数血泪之路铺就,裹挟在奴隶贸易与欧洲帝国主义的扩张中。
因卡·修尼巴尔,《瓜分非洲》局部,2003年,纽约非洲艺术博物馆委托创作,阿布扎比古根海姆博物馆收藏,摄影:Stephen White & Co.
尼日利亚裔英籍艺术家因卡·修尼巴尔(Yinka Shonibare)是当今最具影响力的非裔艺术家之一。他2003年的装置作品《瓜分非洲》(Scramble for Africa)再现了1884年至1885年在德国举办的柏林西非会议。十四个西方国家就对非洲的瓜分达成意向,肆意划出各国领地的边界,成为了西方在非洲展开殖民的序曲。十四个人物围桌而坐,中间是一张非洲地图。这些政府“首脑”没有头颅,似是象征他们的无情与丧失的人性。而他们身着的色泽鲜艳图案精巧的服饰也代表着殖民主义交错混杂的历史。这些蜡染织物最初在荷兰大规模生产,灵感却来自受荷兰殖民的印尼的蜡染设计。19世纪起欧洲将这些织物销往西非,并融入了非洲当地的审美以最大程度地实现它的商业价值。而今此类蜡染棉布在西非相当普遍,被视为当地文化和民族的典型表现形式。这些布料仿佛修尼巴尔同为英国人与非裔人的双重身份,既诉说着殖民主义下政治、经济与文化层面的不公正与不平等,又表达了身份认同的复杂性。
迪内奥·塞西·波佩,《我的爱是鲜活的,是鲜活的,是鲜活的》,影像截帧,2022年,图片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流离与移居是非洲当代艺术的关键词。南非艺术家迪内奥·塞西·波佩(Dineo Seshee Bopape)正在MoMA展出的新作《我的爱是鲜活的,是鲜活的,是鲜活的》(Lerato laka le a phela le a phela le a phela/My love is alive, is alive, is alive, 2022)从奴隶制的历史想象时间与空间的层叠。在这件作品中,她通过水体表达了非裔共享的回忆与经验。作品的镜头从太平洋的所罗门群岛、加勒比海的牙买加,追寻到塞内加尔和加纳的海域。艺术家的手在水中轻轻拨动,也将鲜花与水果放入海中。观众可听到不同地域海风的声音,以及艺术家用她的母语北索托语的吟唱。对被迫穿越大洋的黑奴及其后人而言,海洋是创伤之地。无数人在此丧失生命,却也让水成为祖先长存之所和记忆的所在。水或能成为暴力与胁迫的疗愈。充满诗意的影像被投射在砂岩的幕墙上,周围的墙面也被泥土覆盖。在波佩的表述中,这段历史超越了地理的疆界,并栖息在我们可见可触的自然里。
达威特·彼得罗斯,《无题(序言III), 努瓦克肖特,毛里塔尼亚》,出自《陌生人的笔记本》系列(2016年至今),2016年,图片来自泰特现代美术馆
在生于厄立特里亚,随家人移居加拿大,现居芝加哥的达威特·彼得罗斯(Dawit L. Petros)的摄影作品中,这段流离失所的历史尚未终结。他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展览“共同的世界:当代非洲摄影”上展出的摄影系列《陌生人的笔记本》(The Stranger’s Notebook,2016)记录了他一年中沿着地中海沿岸从非洲前往欧洲的旅程,也探寻着当代的非洲移民——往往是难民的梦想和命运。在摄于西西里岛和毛里塔尼亚这些移民抵达和启航之地的照片中,人物的面孔被其持有的镜子遮挡,镜面映照出相机镜头的另一端,那似乎是无法企及之处。当代的非洲移民在他精心营造的影像中化身为殖民主义的余音。何为故土?新生活的代价是什么?我们是否为永远的陌生人?这些问题在当代非洲艺术家的创作中被反复寻思。
回归传统,连接社群,
塑造共同生存的新可能
艾尔·安纳祖,《男人的衣服》(Man’s Cloth),2002年
尽管非洲与非裔族群的历史遍布伤痕,艺术却也常被当代非洲艺术家用作治愈的工具。通过对本土艺术与文化形式的重新认知与塑造,艺术家们同时也帮助社群凝聚与再生。加纳艺术家艾尔·安纳祖(El Anatsui)被《时代》杂志评为2023年最具影响力的百大人物之一,也曾获得2015年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奖。安纳祖的作品往往使用当地最普通甚至卑微的材料,但能营造出无比绚烂且壮观的效果。他的代表作汲取非洲传统的编织工艺,将酒瓶的瓶盖用铜线串联在一起,形成一面大型的金属挂毯,从各个角度捕捉的光线让其光彩夺目。这些被回收利用的材料,直接却不乏抒情性地指向生态、消费主义等道德和政治议题。安纳祖的工作室至今设在尼日利亚的小城恩苏卡(Nsukka),而当地社群与他的艺术实践也往往不分彼此。他工作室的许多帮手是持家的农村妇女,还有一些是在校学生或教师。恩苏卡,仿如安纳祖作品中的瓶盖一般,不再是被遗弃的无名之地。它叙述并改写着自己的历史,在经济与文化层面获得重生。
莫桑比克本加河畔学校,凯雷建筑事务所,2017-2018年
非洲的建筑师也走在社群及城市再生的最前沿。2022年布基纳法索裔的迪埃贝多·弗朗西斯·凯雷(Diébédo Francis Kéré)成为了首位荣获普利兹克奖的非裔建筑师。在基础设施匮乏的地域,他利用当地资源、呼应当地气候打造了一系列至关重要而又极具表现力的公共建筑。学校是凯雷实践的重要组成,是他与社群合作,为当地社群提供基础资源以纠正社会不平等的途径。他是家乡甘多第一个被送去上学的孩子。他在甘多建立的小学和中学巧妙地利用自然通风为室内降温。当地的黏土在用水泥加固后能将较冷的空气保留在室内,同时让热量通过砖砌的天花板和悬挑的高架屋顶散出。学校四周土堤上种植的芒果树可以遮荫,收集起来的雨水也可以为其提供水源。如今凯雷正着手为布基纳法索设计新的议会大楼,以取代2014年在的布基纳法索起义中被摧毁的旧建筑。他方案的内部设有一个可容纳127人的议会大厅,外部则鼓励非正式集会。建筑周遭还将种植原生植物,方便访客乘凉并提供公共空间。这座建筑是国家新生的象征:新的秩序,新的参与形式,新的想象。
第18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南非馆,摄影: Cristóbal Palma/Spies Architects,图片来自威尼斯建筑双年展
抵抗数字时代的偏见与隔阂
非洲艺术家一方面从传统中寻找未来的路径,越来越多的实践者也开始介入数字领域,探索在信息化和人工智能的时代下,非裔群体和非洲的未来。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带来了巨大的伦理挑战。它不仅会复制,甚至极有可能加深我们包括种族与性别在内的各式偏见与盲点。这些偏见往往源于用于训练人工智能系统的数据本身并不完善和全面,或者囊括了现有的社会不平等现象。互联网上27%的内容由英语书写,而80%的互联网用户来自亚洲、欧洲和北美。通过搜刮互联网收集的大数据轻易就抹去了少数族群的身影与声音,进而维护现有的隔阂与等级制度。
Adaeze Okaro, 《Planet Hibiscus AE》,图片来自Feral File
今年六月,十位非洲及非裔艺术家在数字艺术平台Feral File 上举办了线上展览“不/可见”(In/Visible),通过人工智能的偏见与盲点将其个人主体和所属群体骄傲地推至台前。29岁的塞内加尔策展人琳达·杜尼亚·雷贝兹(Linda Dounia Rebeiz)在策展宣言中写道:“黑人早已习惯被忽视,当我们被看见时,我们也已然习惯对我们形象失实的表现。”在互联网上的信息对非洲及黑人群体的认知既匮乏又充满偏见,非洲艺术家在使用人工智能时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们需要一遍遍地调整输入的指令(prompt),并不断地对回复中的陈见进行剔除,对误解进行纠正。当她试图让OpenAI 的图像生成器 DALL-E 2呈现她故乡达喀尔的建筑时,输出的图像仅有干旱的沙漠和房屋的废墟。AI生成的图像反映了对非洲大陆的刻板印象,却与达喀尔这座沿海城市的风光与大相径庭。
Minne Atairu,《金发辫子研究 II》,图片来自Feral File
人工智能图像平台在识别和处理深肤色族群及女性面孔时的准确率远低于深肤色群体和男性。生活于纽约布鲁克林的黑人艺术家斯蒂芬妮·丁金斯(Stephanie Dinkins)过去几年中不断试验人工智能平台如何描绘黑人女性微笑和哭泣的面容。她今年五月成为了首位 “LG古根海姆艺术与科技计划”的获奖者,以奖励她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艺术实践对社会公正的积极影响。2016年当她首次尝试使用Runway ML生成“哭泣的黑人女性”图像时,得到的结果竟是一团黑色和粉色的凌乱混杂,几乎分辨不出人脸的轮廓。虽然过去几年来人工智能图像平台的性能与精准度有所提升,但整体结果依旧欠佳。2020年她在谷歌Colab上试图生成“微笑的深肤色黑人女性”图像,得到的结果也没有人脸的模样:三张露出洁白牙齿的咧开的嘴被散布在一个黑色的躯体之上。如今若在DALL-E 2输入“微笑的黑人妇女”的指令,生成的脸庞仍有明显的面部扭曲。
斯蒂芬妮·丁金斯,《Not the Only One》,图片来自古根海姆基金会
当非洲艺术家在现实生活中逐渐突破多重壁垒之际,算法生成的虚拟世界兴许会成为最具排他性和歧视性的领域。非洲的互联网普及率仍只有总人口的三至四成,且国与国之间的差距仍相对悬殊。这片人口增长最快的大陆在互联网上仍是被边缘化的群体。这当代非洲艺术家需要克服的巨大阻力或也能成为创造力与才能的集聚之处。
扶植可持续的艺术生态
过去三十年来虽有诸多非洲及非裔艺术家涌现,但如何持续扶持和输出艺术人才仍是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在非洲各国对艺术的资助相对匮乏的情景下。除了新兴的私人美术馆和画廊为本土艺术家提供的平台之外,对教育和驻留项目的投入也是非洲艺术生态系统的重要催化剂。本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策展人莱斯利·洛科本人也是一名建筑教育者。她于2015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大学创建了建筑学院。2020年她还在阿克拉成立了非洲未来研究所(African Futures Institute)。这所建筑学院同时也专注探索非洲建筑与城市化等议题。
Black Rock 2020届的三位艺术家,摄影:Mamadou Gomis,图片来自黑石塞内加尔
近年来,许多在国际艺坛享有盛誉的非洲艺术家们同样试图借助个人的资源和影响力塑造非洲可持续的艺术生态。他们在非洲各国纷纷发起了艺术家驻留项目,给予本土艺术家创作的资源与空间。2019年美籍非裔艺术家凯欣德·威利(Kehinde Wiley)在塞内加尔的达喀尔创立了“黑石塞内加尔”(Black Rock Senegal)驻留项目,旨在通过扶持新的艺术创作在全球范围内引发关于非洲在当下意义的讨论。
拉克斯媒体小组(Raqs Media Collective),摄影:Vicky Roy,图片致谢艺术家及Blackwood画廊
去年尼日利亚裔艺术家因卡·修尼巴尔(Yinka Shonibare)成立了G.A.S 基金会( Guest Artists Space Foundation)。下属的两个驻留空间分别位于尼日利亚的伊杰布和拉各斯。基金会尤其支持跨界的研究与合作,探索包括人文与自然环境相关的议题。伊杰布分部位于一片54英亩的生态绿色农场上,研究重点包括可持续的农业生产、食品安全、建筑模式和传统工艺。今年在此驻留的拉克斯媒体小组(Raqs Media Collective)参与了由全球28个艺术机构为应对气候危机而建立的气象站群“全球天气网络”(World Weather Network)。驻留期间,他们会与尼日利亚不同地质带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农民接触并协作。
我们看到非洲与非裔艺术家和这片大陆的关联始终是紧密而亲切的。哪怕他们并非生长于此,他们在情感与精神上与非洲从未远离。哪怕他们的先祖被迫流离,他们也试图靠近并归来。集体与个人的历史造就了他们多重的身份和多元的表达形式。但在这全球化的世界中,他们都追寻着文化认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才从被观看的对象转变为有话语权与主体性的表现者。殖民主义在施加不平等的权力架构的同时,也湮没了古老的智慧,以及多样的了解并体验世界的方式。非洲和非裔艺术家们试图从传统中寻得应对社会与生态危机的未来之道。然而在飞速演变的信息时代,虚拟世界对这片大陆的印象依旧如此固化。几代人不懈努力试图推倒的壁垒竟没有瓦解,只是从一处转移到了另一处。非洲是一个充满未来与机遇的大陆,却也充满着矛盾与地域间的不均等。而非洲当代艺术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撰文/赵文睿
相关展览
第18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
“未来实验室”
The Laboratory of the Future
2023年5月20日至11月26日
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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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世界:当代非洲摄影
A World in Common:
Contemporary African Photography
2023年7月6日至2024年1月14日
泰特现代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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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奇·穆图:“交织”
Wangechi Mutu:Intertwined
2023年2月3日至6月4日
纽约新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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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时尚
African Fashion
2023年6月23日至10月22日
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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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迪内奥·塞西·波佩
Projects: Dineo Seshee Bopape
2023年7月1日至10月8日
Mo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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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看见我们:
一个世纪以来绘画中的黑人形象
When We See Us:
A Century of Black Figuration in Painting
2022年11月20日至2023年9月03日
塞茨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