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其实并不比绘画更能够改变历史,但它还是可以晃动历史的概念,甚至动摇其观念……”法国哲学家、艺术史学家于贝尔·达米施(Hubert Damisch)在《落差:经受摄影的考验》一书中这样写道。诚然,想象与建构常诞生于我们通过屏幕、图像观看外部世界的瞬间,但“知”与“行”才是亲身游历者所独有的体验,无论其结果以文字、图片、影像等形式何以展现,它们仍是来自创作者主观创造下的产物。松美术馆正在展出的“云雕塑——首届学术邀请展”中,来自策展人王澈和艺术家刘成瑞、厉槟源、梁硕等人共同呈现的“生长的河——走怒江”单元,即借助艺术行业内多重身份者的共同参与,传达出2022年12月6日至20日间,发生于中国云南省境内的怒江流域的一场旅程印象。
解群,《怒江行旅图》(局部)
2022年12月7日,保山市龙陵县,M23县道怒江边
横断山脉是王澈众多计划中的一个大区域,以2016年到2017年的“走岷江”项目为第一步,而后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则是接下来的目的地,被河流切过的大山营造出强烈的空间感,全程不走高速路则是行走的首要原则,无预设的操作方法也消解了日常中常见的明确目的性。众人在丽江集合,随即租车由保山为始开启了长达600公里的旅途。24张循着时间线索展开的照片在现场铺陈,王澈将其视为一篇关于“生长的河—走怒江”项目的图片写作文章,同时也是“行走策展”的写作方式,“行走过程中的图片作为这个项目整体的一部分,它们不是文字的配图,而是文字的骨架”,在自然与城市景观的观察、对专注于和艺术家共同面对艺术生发过程的思考、对本土文化如何重新组合等现象的感悟中,“过程就是结果,整体性是策划展览的面貌”凸显出来。
2022年12月18日,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德贡公路,左起:鲁超、王澈、梁硕、厉槟源、解群、刘成瑞、吴小武、何源、欧阳昆仑
在王澈早期的行走中,他往往只邀请艺术家来参与,而怒江之行除了主体艺术家的设置外,也开始试图纳入画廊工作人员、收藏家、设计师等共同参与者,让更多行业内的人介入。想象、经历与回忆是思考的基础路径,讨论而不争论是同行者共同的默契。在王澈看来,这种“陪伴式策展”是他在“行走策展”工作方式中逐步生发出的概念,在面对广袤、险恶、开阔或者陌生的自然地貌时,艺术家和策展人共同在场的情形下的相互了解,而一些即兴的创作、行动与思索也由此生发。
刘成瑞《诗人》,艺术微喷铝塑板冷裱,100×150cm,2022
无论技术介入以及身体界限的突破发展到何种程度,身体在场仍是最直接的传播方式,其中传递着参与者的时间付出、空间跨越及最为主观的情感。从少年时即开始写诗的艺术家刘成瑞,曾在自己大三时独立出版了第一本个人诗集《何路向东》,直至今日,他仍借助诗歌表达自己的体验和感受,并藉此挖掘深藏于内心的想象力和绝望,因此他并不将自己看作诗人,而是以诗歌为艺术的基础。在这场行走中,他会在奔涌的江边石头上、在瀑布下、在雪景前不停地写诗,《诗人》以摄影的方式留下他的工作身影,产出内容则在现场汇聚为彩纸打印的《27首诗》。在打鹰山顶遥望高黎贡山时所拍摄下的影像作品《牧灵》,被王澈视为策展人参与了艺术家从环境、情境到作品的创作的全过程,刘成瑞半裸着身体围着山顶废弃的羊圈喊叫、击打,回音则不断回荡于开阔的自然间。
厉槟源《我愿意成为它的意志》,艺术微喷铝塑板冷裱,60×90cm,2022
“厉槟源大多数都在躺着或者四处捡石头,沿河连续性的体验能让人在此,感受到,释然之。以‘拾得物’的心理显现出来,作为实物的石头或是因为某个情境的行为,是一个被自然过程吸引的艺术家对客观瞬间元素的尊重,在历时性的体验空间中取消空间对其的有限性限定。”如王澈所言,在“生长的河——走怒江”展览中,沿途的石头或被独立摆放,或置于展墙之中,静静地与厉槟源多件行为作品相伴。
合影,艺术微喷铝塑板冷裱,2022年12月15日拍摄于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怒江第一啸
临行前,预感会在行走过程中用到火把的厉槟源迟迟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却在项目的最后一天到达3800海拔的孔雀山时,遭遇暴雪。一片白茫茫中,他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连体衣,拎着火把走进孔雀山的垭口中,“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具体计划的行走来讲,每一天的行程都是随机的,而‘白色衣服’和‘火’的出现是我觉得两个最能准确表达当时情境的元素,一个是融入的智慧,一个是立足的基础。”王澈说厉槟源沉默矗立于大雪中,就像他身后孔雀山中的岩石一样,凝聚了漫长岁月的侵蚀,给人一种时空结合的感受。
2022年12月18日,迪庆藏族自治州,孔雀山
在忙碌的现代社会生活中,规划一次成功的游历已成为难能可贵的事,但对王澈而言却已轻车熟路,当城市面貌日益同质化,只有出走才能改变原本观看和思考世界的方式。“先把自己扔出去再说”,王澈说自然将许多既有的时间系统碎片化,沙漠、戈壁也有自己漫长的时间系统,在不同的地貌中反复行走正是不断去确认从身体经验出发的感受。
“河流是人类所有文化最原始的元素,透过路上的地景可以得知其中的文化属性,特别是我们的感官状态,我们的智识,我们的欲望和恐惧。行走也表达了我们和世界,和他人、甚至是和自己的关系。”王澈并不回避展览中体现出的创作者的主观性,或者说那些观众缺席的瞬间,正是有待挖掘和重新去“发现”的结果,这个整体包含了:日常的图片、有感觉的图片、文字(诗歌、写作)、纪录片、安全责任书、实物、合影等等——“这种呈现也表达着我的视角更日常、更个人、更朴素和对一切的平视,警惕宏大虚无、警惕概念、形式化的无效。”如王澈所说,或许这种由内心出走,深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才能让自然、城市及旅途中与他者的遭遇成为无法回避的真正主题。
撰文/孟宪晖
* 若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松美术馆提供
正在展出
云雕塑——首届学术邀请展
Cloudsculpture
The First Invitational Exhibition
松美术馆,北京
5月1日 – 8月27日